今村电影中的女性主题
今村出生于医生家庭。这让他在面对日本现实时,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术刀。几乎从最早的岁月开始,他就采用宽银幕来呈现他眼中的浮生。他潜藏着包罗万象的野心,在电影的开始和结束,他往往使用全景的摇移来俯瞰众生。1963年,他的《日本昆虫记》再次使用了动物的观点,来呈现日本人求生的挣扎。一个乡村的私生女遭人强奸,生下下一代私生女,前往工厂做工,再被抛弃后不得不落入当时东躲西藏的妓院。她最后面对的结局是,自己寄生的那个工厂老板用20万日元买断了她女儿的两个月。这个女人不幸的一生在今村看来,就像卑贱的虫豕。她不过是在荒土当中爬行,毫无改变命运的意志力。引人注目的是今村的极度冷静。在电影的转折点,今村多次采用了定格,并且让女主角发出古怪而苍老的画外音,对那些显而易见的悲惨进行讥讽,人物情绪因此就像被贴上了止血贴一样,戛然而止。对于今村昌平,研究的冲动就这样战胜了激情的抒发。今村更愿意像一个文化人类学者一样,将自己的田野发现一览无遗地在电影里展开。他尽量少地同情,也许却更加接近他对之爱恨交加的芸芸众生。
这当然完全不同于成濑巳喜男《浮云》中那个女人的沉浮,今村镜头里的“昆虫”,面对接踵而至的打击,只有动物的反应。她只是变得更加地凶残,比如在电影的结尾,乱石将她的木屐硌断,她却没有悲伤,叹息也没有,只是恶狠狠地将那只赤脚跺向粗砺的地面,继续行走。这样的生存哲学,让今村的人物总是能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浮云》里的那个感伤的高峰秀子,却最终只能在自己悲惨的命运折磨下耗尽了力气,在世界尽头静静地死去。 再一次的论及今村的女性主题。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像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日本电影那样,频繁地将女性作为主题。无论是小津和成濑,他们都无数次地热切地关注女性,捕捉来自于女性的光辉。小津的女性出没于家庭的那些幽暗的回廊和朴素的房间,而成濑的女性则游走于的曲线之中,承受女性与身俱来的不平。
对于女性,他们都倾注了深深的同情,而今村却执意将女性视作男性在面对四壁合围的现实时的救赎。而她们用来救赎的主要工具,当然就是她们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今村昌平的身体主义,在这里找到了归宿。
构建了古灵精怪的《上海异人娼馆》的寺山修司,站在自己虚无的立场上,十分羡慕今村昌平在写实与幻想之间自由往来的特异功夫:“(在今村的电影中)无人能确切知晓何谓真实,何谓幻想。对于日本影评人而言,今村的罪过在于他将两者融汇得天衣无缝,不可分辨。”
背负着沉重现实的今村昌平,在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写实之后,每一次都能成功地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非现实的出口,的确令人不得不称奇。早在《猪与军舰》的时候,那个马仔在发财梦破灭之后,就将那些卡车的猪的军队驱赶到大街之上,那些奔跑的猪竟然可以带着今村昌平的绝望和愤怒,团结作战,在狭窄的巷道中,将那些背信弃义之徒挤压成了肉饼。
而在《肝脏大夫》的结尾,大夫对肝炎病菌的研究被搜查的军人击碎,他再一次陷入无空无尽的奔跑之中。那个深爱他的业余妓女为了安慰他,仅仅用了一只投枪,就击中了庞大无比的鲸鱼。那个此前沉闷而悲痛的故事,此时一下子焕发出了神奇的光芒。妓女攥着深深扎进鲸鱼身体的投枪,跟随鲸鱼在海水里飞翔。在她身边奔跑的海水剥去了女孩的长裤,最后让她像一个婴儿那样,投入船上的医生的怀抱。
还有今村最着名的《?A山节考》。这是作为导演的今村昌平,一生中必然与它相遇的一部电影(就像杨德昌必然遇上《一一》,费里尼必然遇上《甜蜜的生活》,皮亚拉遇上《撒旦的阳光下》)。说得极端一点,今村昌平此前甚至此后的电影,都不过是在为这部电影作准备,是这部电影的习作。
《?A山节考》这个寓言,说到底是发源于大和民族的。这个寓言之中极端的情境,说到底就是大和民族在狭窄的岛屿上求生的投射。这个秘密地流传于山民中间的习俗,被木下惠介和今村昌平这两代日本电影大师放大,我想其中不变的,应该是对于生的恐慌吧。在日本人的内心里,始终都坚信必须去战斗,否则就连生的权利也会被人抢夺过去的。这个寓言讲的就是年轻人抢夺老人们的生存权利。电影开始,我看见在残酷的大山深处,雪掩没了所有的危机。但是春天来了,自然当中的虫豕交尾,这个家庭的老大也迎来了他新生的女儿。按照村庄的法则,他的媳妇在他的母亲没有上山之前,是不应该过门的,她只能在相邻村庄自己孕育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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