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悲无声,喜极而泣

真悲无声,喜极而泣

  悲喜互衬在影片里是贯穿始终的,大到幸与不幸、生与死、乐与苦、分与合、美满与缺失,小到细节的悲喜转换:失与得、心灵的分裂与弥合、疏离与亲近等。影片中有一情节:元妮在大地震后死了两个亲人――丈夫与女儿,剩下唯一的儿子――断了手臂的年幼的方达。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儿子是母亲唯一的寄托,更让母亲不舍的是,儿子的命是女儿替换来的。但这时,得知消息的奶奶与姑姑从山东老家济南来到了唐山,准备将这个孙子带走。他们怕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也怕万一儿媳妇再走一家,怠慢了孩子。奶奶痛失自己的儿子就更加心痛这个孙子,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元妮终被打动了,决定让奶奶和姑姑将孩子领走。元妮亲自送她们到汽车站,并将孩子送上车,口里不住地带着颤音对孩子说:“乖,听话。乖,听话!”当汽车渐行渐远的时候,元妮的心开始感到隐隐作痛,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仿佛一棵救命的稻草被人抽走一样,那种痛苦与无助如同心被抽空。只见汽车开动了,元妮呆呆地站在那里,欲哭无泪,欲罢不能,有万分痛苦状。这时,只见远处的汽车渐渐停了下来,出乎意外地孩子方达从汽车里下来了,孩子兴奋地伸开双臂(实际是一只手臂)呼喊着朝妈妈奔跑过来,元妮这时候也看到了孩子,她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扑向孩子,当她抱住孩子的那一刹那,电影的镜头渐渐离开了母子,从对元妮的特写变成远景的抽离了。当元妮号啕大哭的时候,我们作为观众被感动了,我们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对作为演员的徐帆来讲,对剧情的理解一开始并非如此。她认为当儿子与母亲分离的时候,是母亲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其表现就是号啕大哭。而作为电影导演的冯小刚是这样理解的:儿子与母亲分别,母亲是痛苦的,但他并不让女演员哭出来,当儿子从汽车上下来的时候,对于母亲来说,本该是高兴的事情,这时导演却让女演员号啕大哭。儿子突然回来,她哭了,哭得那么痛快,悲伤与喜悦的瞬间转换让她不由得哭了出来,则更突出她此刻的喜悦至极。

  关于人的悲哀情感,中国古代的道家人物庄子就有过论述。“真”是什么?在庄子哲学中,“真”非现象而是本质,“真”也非外在而为内在。“真”与“伪”相对立,前者自然的、天然的、随性的;后者人为的、世俗的、礼仪的也。“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1]也就是说,悲到极致不是号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悲泣。如同老子说的:“大音无声、大象无形。”声音与形象的极致是不能用形式加以表现的,说得也是这个道理。同样,这种美学取向在16世纪法国的散文家蒙田那里也有精确的表述。他在《论悲哀》这篇散文中讲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埃及王皮山民尼图给波斯王干辟色大败和俘虏之后,看见他那被俘虏的女儿穿着婢女的服装汲水,他的朋友无不痛苦悲号,他却默不作声,双眼注视着地下;既而又看见他的儿子被拉上断头台,他依然保持着同样的态度;可是一撇见他的奴仆在俘虏群中被驱逐,就马上乱敲自己的头,显出万分的哀痛来。”[2]11为什么会如此?蒙田在文中告诉我们,只有这最后的忧伤能用眼泪发泄出来,起初两个是超出表现的力量以上的。什么意思呢?蒙田在文中还举出一个画家的例子:画家画无辜美女的牺牲,他对在座的每个人根据与牺牲者关系的深浅来表现他们的哀感,但当他画到死者的父亲时,已经用尽他最后的法宝,只画他掩着脸,仿佛没有什么形态能够表示这哀感的程度似的。因此,蒙田说:“真的,悲哀的效力,到了极点,必定使我们的灵魂仓皇失措,行动不得自由。当我们骤然得到一个噩耗的警告时,我们感到周身麻木,瘫软以及举动都被束缚似的,直至我们的灵魂融作眼泪与恸哭之后,才仿佛把自己排解及释放,觉得轻松自在:直至声音从悲哀中冲出一条路。”[2]12蒙田借助于古罗马作家塞内加的话“小哀喋喋,大哀默默”。在这里,蒙田不仅说到悲哀的极致使人惊慌失措,就是意外的惊喜也同样如此,有因狂喜而丧命的,有陷入爱情的热烈而颓唐与憔悴的。在冯小刚的影片《一九四二》里同样有一个情节:徐帆饰演的角色因饥饿不得不卖掉年幼的孩子,徐帆觉得这样痛苦的事情一定应该是号啕大哭的。冯小刚对徐帆喊道:“我不需要你这样廉价的表演。”导演深知饥饿中的人们受到了生存的威胁,不可以用道德的评判来审视事物一样,人因饥饿而麻木不仁,亲情丧失,失去人的本性而变成兽性的疯狂可能更显常态化,也更能震撼观众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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