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尚武”精神的反思
山田洋次在接受采访时就曾经表示,他之所以要拍摄武士电影,正是为了反思武士道这种深植于日本文化中的精神。日本一度从二战的废墟中崛起,又曾经面临经济困难的危机,要想继续发展就必须有正确的思想作为支撑。这种思想必然来源于对传统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整理,日本武士道精神中的优秀一面值得肯定,而坏的传统则需要毫不犹豫地摒弃。在《武士的一分》中,山田洋次重点表现了对武士道中重视责任感、吃苦耐劳、安贫忠义精神的肯定,这些都是有利于日本社会从经济衰退的泥潭中重新振作的优良传统,同时山田洋次也批判了某些不合时宜的“尚武”精神。
这种批判首先体现在对武士身份的质疑上。武士原本指的是练武习艺的一类人,他们拥有高于平民的一些权利,比如可以佩刀,可以接受教育,甚至执掌政权。武士以“俭朴、节约、忠义、廉耻”等道德要求自己,拥有某种伦理道德上的优越感。在武士之上的贵族则是藩主,在武士之下则有广大的庶民,如商人、农民等。在等级森严的日本,武士这一阶层是较为显赫的。在江户时代,武士的权利甚至达到了巅峰。随着日本社会的不断发展,直到明治维新之后,武士的特权被剥夺,不少武士以死抗争,从此武士这一职业与阶层彻底消失在历史舞台上。在《武士的一分》中,木村拓哉饰演的武士三村新之丞就是一名世袭武士,他没有高阶武士将军、大名那样的富足生活,他的工作就是每天为将军试毒。武士们机械地取出腰间的筷子,再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最后向监督试毒的老武士鞠躬以表示没有不适之感。三村的妻子对自己丈夫的工作十分自豪,以为丈夫可以坐在将军对面吃饭,而事实上三村只能和其他的武士们井然有序地跪坐在厨房外,既不能见到将军,也无须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尽管他的生活水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中仍然有忠实的老仆,但是三村对这种生活感到强烈的厌倦和苦闷。他不安于命运的安排,他的理想便是结束试毒生涯,去开一家剑道馆。对于庶民们崇拜并向往的武士身份,三村明确表示了反感。这一段对于试毒的渲染不仅透露出了试毒工作的乏味,也暗示了没有一个武士是真正幸福的,包括高高在上的将军,尽管已经是一方领主,却要时刻担心人身安全。然而三村真正失去武士身份却不是由于他个人的辞职,而是由于海鲜中毒导致的双目失明,这对三村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随后颓废的三村脑门新长出的头发使他无法再保持月代头的标准武士形象,这实际上就宣告了三村对武士身份的告别。
山田的批判还体现在对武士的行为上。在三村失明后,反而出现了向武士身份的回归,他寻找自己的佩剑想自杀,因为剑是不可以离开武士的身体的。这种自杀行为被妻子阻止后,他重新剃了月代头去叩拜继续发给他俸禄的将军。而当三村得知妻子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委身于岛田时又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目标,那就是拼命练习剑术以赢回男人的尊严。当三村剑术大成之时,终于可以向凌辱自己妻子的高阶武士岛田发起挑战。对于决战的镜头,山田拍得十分唯美,三村与岛田均气宇轩昂,穿戴着武士的装束。然而你死我活的打斗与三村目盲以后出神入化的剑术并非山田所要表现的重点,岛田并没有被心怀奇耻大辱的三村杀死,而只是被刺穿了胳膊。山田从不认为,武力能够成为解决问题的方式,单纯的打斗与杀戮并不能使人获得内心的平静。因此三村在刺伤岛田以后两人胜负已决,彼此收手,三村从容地离去,而岛田因为输了剑术而自杀,两人不是用武力,而是用停止武力来保持武士的尊严。武力在电影中的呈现始终是有节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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