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影像的异化
影像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具有革命性的事件,其引发的深远影响必将是多方面的,不仅带来机械复制技术的巨变,也深深影响到人的生活并进而改变人的存在方式;而这一切都与其技术上的发展和进步密不可分。诚然,技术的发展极大地解放了人类的生产力,但同时毫无疑问地也会带来负面的影响,其最为触目惊心地莫过于导致人的异化的出现。马尔库塞在他的《单向度的人》中就探讨了因技术进步造成的“单向度的人”的出现,在他看来,在当代,技术已经从人类的工具而沦为了一种控制人类的新的形式[5]10,显然,此时,技术已经先在于人而成为了一种本体论式的存在,就像影像作为一种媒介已然成为了内容乃至真实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影像异化就是在所难免了。马尔库塞指出:“当个人认为自己同强加于他们身上的存在相一致并从中得到自己的发展和满足时,异化的观念好像就成为问题了。这种一致化的过程并非虚构而的确是现实。然而这种现实又构成了异化的更高阶段。后者已经完全变成客观的事实;异化了的主体被其异化了的存在所吞没。这里存在的只是一种向度,而且它无处不在、形式多样。”[5]12可见,随着技术的进步以及技术的无形的控制,人们已然生活在异化的现实中而不觉得异化的存在,影像异化就是这样一种无形而无处不在的异化。在这样的影像表现中,人虽然是表现的中心对象,但作为整体的人和主体的人却被作为碎片化的人和影像的人所取代,在影像中,人走向了自己的对立面,人成为了“类人”或“非人”(利奥塔语)。因此,在文化工业如此发达的今天,(中国)影像的异化某种程度上就是偶像化、男人的女人化或女人的儿童化,或者中国脸的韩国化;表面看来,各种影像风格争奇斗艳各领风骚,其实是出奇地单调而贫乏,是整体风格趋同下作为“人”的主体或个体的缺席和被掩盖。
本雅明早就注意到,电影一方面能诉诸大众的集体经验和无意识,但同时它也在利用大众的这种集体经验,在银幕中“个人反应已由它们即将制造出来的大众反应预先设定好了,他们是在这种大众的观众反应里而不是在电影里做出判断的。一旦这种反应被再现出来,它们便彼此操纵。”[3]254也就是说,在电影所代表的影像中,其实是拒绝个人反应的,影像虽然表现人,但并不表现个人,而是表现作为集体和大众的人。从这个角度看,电影其实是潜在地反对个人的,这样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影像解放”带来的往往却是“单向度的人”、千篇一律的人,或者说个性不足的人了。而所谓的“影像异化”也在这个层面体现出来。皮兰德娄曾这样写道:“电影演员感到是在流放途中――不仅从舞台,而且从自身被流放了。在一种模模糊糊的不舒服的感觉中,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空虚:他被剥夺了真实性、生命、话音以及他走动引起噪声,为了被变为一个暗哑的影像,短暂地在银幕上闪烁,随即逝入寂静……放映机在公众面前同他的阴影嬉耍,而他则只能满足于同摄影机嬉耍。”[3]247这其实就是影像表现出来的异化:演员被摄影机人为的切割,其以碎片化的影像被表现,因而被呈现出来的必然就是变形的人,而非内在完整的人了,虽然其以完整的人的形象呈现在幕上;从这点而言,电影演员被摄影机分割成一个个碎片式的存在,而若联系到趣味所表现出地对专业化各个层面内涵形质的追求,两者间显然有内在的一致之处。影像一旦被呈现在银幕上,表面上是观众(或大众)和演员之间的认同,“实际上是同摄影机的认同”[3]246,摄影机显然阻隔观众和演员之间的交流。对电影制作来说,摄影机显然是其必备的,是人的一种手段和工具,但最终却反过来成了统治奴役人――演员的工具。自此,影像从最初解放人到最终走向了反面。
演员在摄影机前被分割成碎片式的存在,而在整体上却被表现为趋同的影像风格,这看似矛盾,其实正是影像解放走向反面的两个阶段的表征。影像整体风格上的趋同,其实掩盖地恰恰是影像的异化和个人碎片化的存在。电影(尤其是商业电影)虽然是一门大众艺术,但大众至始至终只是这一影像的接受和受众;其以大众的参与彻底而毫无犹豫地摧毁了传统艺术的“灵韵”,同时也摧毁了大众自身的自主选择,大众被利用,却以趣味的形式呈现出来。趣味表面看来神圣而有力,其实充满了欺骗和诡诈。且不说社会整体在这种趣味的追求中被忽视不计,任何个性或个人也都最终成为趣味的符号:美或者不美、有品(味)或者没品(味)、有趣或无趣;而一旦影像的制作和接受变成诸如此类的二元对立之间的选择时,剩下的就只有悲哀和感叹,而不仅仅是个性的表现之有无了。
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母题》的结尾,本雅明写道:“那一片骚动的人群就好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灵魂,它的光辉,那曾让游荡者们眼花缭乱的闪亮,在他(指波德莱尔――引注)眼前黯淡下来。他为了在自己身上打下人群粗鄙的记号而过着一种日子,但在那些日子里,甚至连被遗弃的女人和流浪汉都在鼓吹一种井井有条的生活,甚至谴责自由化,并反对除金钱以外的一切东西。在被这些最后的同盟者出卖后,波德莱尔便带着那种人同风雨搏斗时的徒然的狂怒向大众开火了。”[4]174大众被现代工业文明创造出来,结果却被用来“反对除金钱以外的一切东西”,无怪乎波德莱尔会出离的“狂怒”,甚至连对大众抱有希望的本雅明,也不得不怀疑了:“大众”安在?而当大众在今天纷纷沦为消费者之时,“向大众开火”似乎都已是枉然,此时,又该在哪一层面谈论影像,谈论其曾经带来的解放及其不可避免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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