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电影语境中的男性形象比较
我们不难发现《阳光灿烂的日子》对《美国往事》在电影语言方面的借鉴,但这并不是说《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对《美国往事》的简单复制,阳光永远是姜文的,阳光里姜文鲜明的性格,那个放弃历史的历史叙事者依然伫立在我们的身边,每一个镜头都在诠释他的立场,包括所有的回忆和旁白。
(一)摄影角度上的相似之处
正如刚刚说过的窥视少女跳舞的场景,面条通过一个库房的一个缺口窥视黛布拉,镜头先是面条的一个近景,接着是库房里的全景镜头,然后是黛布拉的近景镜头。视角都是从面条的主观出发的。而《阳光灿烂的日子》,近乎完全与此相同。马小军趴在教室外面的窗台上的特写镜头,接下来是教室里跳舞者的特写,然后是舞蹈者的近景。在中间全景镜头的叙事时,连光线处理都近乎一样,本来在《美国往事》里,库房的光源来自屋顶的窗户,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光源是在侧面的窗子,但是我们能从电影中看到有辅助光来自上方,这是姜文刻意增加了的。客观的叙事者总是强调有光就要有光源,有光源就应该有光源的依据,而姜文的光总是像上帝观照,忽如其来,又悄然无息。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第一次看见画中人的场景设置可以说是姜文第一次当导演的神来之笔了。关于这段原着小说《动物凶猛》是这样描写的:
我不记得当时房间里是否有一种使人痴迷的馥郁香气,印象里是有的,她在一副银色的有机玻璃相框内笑吟吟的望着我,香气从她那个方向的某个角落里逸放出来。她十分鲜艳,以致使我明知道那画面上没有花,仍有睹视花丛的感觉。我有清楚的印象她穿的是泳装,虽然此事她后来一再否认……但我还是无法抹煞我的第一印象,为什么我会对她的肩膀,大腿及其皮肤的润泽有如此切肤的感受?难道不是只有在夏日的海滩上的阳光下才会造成如此夺目、对比鲜明,高清晰度的强烈效果……
……
黄昏,我才从那幢楼里怏怏不乐的出来,与下班下学的大人小孩擦肩而过,我们班的一位也住在这幢楼里的女同学看到我从楼里出来,停住脚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那个黄昏,我已经丧失了对外部世界的正常反应,视野有多大,她的形象便有多大,想象力有多丰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种暗示……[6]
文学与电影的表意手段有巨大的差异,文学擅长于表现一种感受,状态或者情绪,有关心理活动的描述都是通过阅读产生联想后实现的。而电影是个具象的造型艺术,就是以视觉的和听觉的感官来接受。
我们看《阳光灿烂的日子》的这个段落的分镜头剧本:
13 米兰家
镜头216:中景 马下军举着望远镜在室内旋转。
镜头217:近景 房间在旋转。
镜头218:全景 马小军调转望远镜。
镜头219:近景 房间在旋转。
镜头220:近景 马小军举着望远镜在房间旋转。
镜头221:近景 墙在旋转。
镜头222:近景 马小军发现什么,停止旋转。
镜头223:近景 钟表在摆动。
镜头224:近景 马小军迷惑的目光
镜头225:全景 屋子。
镜头226:中景 马小军用望远镜在寻找。
镜头227:近景 一张微笑的脸。
镜头228:近景 马小军放下望远镜观看。
镜头229:全景 里屋。
镜头330:近景 马小军举着望远镜寻找。
镜头231:近景 一张微笑的脸。
镜头232:近景 马小军放下望远镜。
镜头233:近景 里屋。
镜头234:近景 马小军举着望远镜往里屋走。
镜头235:中景 马小军往前走。
镜头236:近景 马小军碰到了床,抬头望去。
镜头237:近景 蚊帐后一张笑脸,马小军将文章撩起。
镜头238:近景 马小军注视着画外的照片。
镜头239:特写 一张笑脸。
镜头240:全景 马小军站在外屋。
镜头241:近景 马小军举起望远镜。
镜头242:特写 一张微笑的脸[1]。
这个段落的核心就是马小军第一次看见米兰是在画中,不是具体人物。导演采用虚实相间,晃动的镜头语言实现了从想象到现实,从现实到想象的不断转变。而且姜文在此使用了一个效果非常独特的道具―单筒望远镜,将一切不可能通过望远镜变成了可能,又将原本清晰的房间,通过望远镜的焦距的虚实变得模糊不定,使真实的场景在道具的帮助下变得扑朔迷离,像梦境一般。这是姜文最高明之处,成功的将文学的表述转化成了具象的,又具有诗意的特征。当然,对此,光线和音乐以及表演都功不可没。
(二)影片剪辑上的相似之处
比如在《美国往事》里,面条照镜子的镜头,面条走进镜子,转接面条的脸出现在镜子里的特写镜头,这时我们看到的则是一个几近沧桑的面条了,时光过去了35年。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和同伴们在操场扔书包,童年的马小军将书包抛弃的中景镜头,接书包在天空飞翔的全景镜头,再接少年马小军接书包的近景镜头,这时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小伙子,这时马小军从稚嫩的童年变成了少年,两部电影在时空转化中都是出神入化,但又异曲同工。从镜头运用和视觉习惯上,《美国往事》更高明,因为美国往事使用的道具是镜子,镜子在很多电影中都有妙用,美国往事此时的使用就非常的到位,镜子是人类自我认识的途径,拉康说镜子将主体与他者分离和牵连。电影本身就有镜子的属性,通过对镜子的凝视我们看到了自己,通过对电影的凝视我们看到了他者――另一个自我。而且,通过镜子对光线的折射,面条不仅能看到自己,而且看到了他的身后,我们就躲在主人公的身后窥视着。这样通过镜子,观众在心理上和主人公是对视的。剪切更为方便,而突如其来的视觉转变,超越了观众的心理接受。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因为有一个过场的镜头,即书包在天空飞起的镜头,观众就有了一个心理适应的过程。在以往的电影中使用剪辑的手段来压缩时间是非常常见的,在这一方面,观众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观影体验,多一个镜头就等于给了观众3至5秒的时间,这样就减弱了视觉带给心理的冲击。 (三)节奏上的相似之处
《美国往事》将坚硬的暴力和柔弱的爱情穿插在了一起,形成了电影叙事的节奏变化,一张一弛,松紧相间,变化有致。《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暴力和爱情交叉出现构成节奏的变化。暴力情节包括:“闯入教师”,“桥下聚殴”,“马小军跳烟囱”,“游泳池挑衅”,“老莫刺杀刘忆苦”等等,爱情镜头包括:“窥视跳舞”,“看见画中人”,“等待米兰”,“相遇米兰”,“为米兰洗头发”,“送米兰去农场”等等,这些段落的穿插处理,不仅使影片丰富好看,而且很好地完成了电影节奏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塑造了主人公丰富的性格。两部电影都是对暴力有某种推崇,虽然不像好莱坞动作片的暴力美学的极度夸张,但是性别叙事中的暴力张力并不逊色。在爱情观的表述上,两者也是相同的,即对爱情的绝望。年少时的爱情是美好的,但是最终都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强暴心中的天使,用暴力直接消解爱情。
(四)结局处理的相似之处
在《美国往事》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都有与电影情节不相关的非叙事性情节的安排。《美国往事》的结尾是老年的面条看破红尘,在中国的烟馆里用鸦片麻痹自己。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面条的特写镜头,饱含一生曲折的面条对人生的失望和无奈。《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结尾时采用了与主体色调不同的黑白胶片,人到中年的马小军与儿时的伙伴,都在人生的道路飞黄腾达了,他们醉生梦死地坐在凯迪拉克轿车上,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但是影片的黑白色调成功的化解了他们的欢乐,无情地展示着主人公内心的虚无。用彩色胶片是姜文对童年的赞美和无限的向往,用黑白胶片表现现实,是对现实的冷峻审判和拒绝。姜文对于黑白胶片的使用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开始,后来在《鬼子来了》中,姜文完全采用了黑白胶片,试图用色彩诠释历史,揭示人性。相比之下,《美国往事》最后一个特写镜头更明显地彰显了主观感受,像特吕弗《四百击》最后一个特写镜头一样,给人深思,离开电影院却走不出主人公的目光和心灵。而《阳光灿烂的日子》却是一种对现实的警示。
《阳光灿烂的日子》有一个突出的方面,就是对光线的使用。阿恩海姆说“光线几乎是人的感官所能得到的一种最辉煌和最壮观的经验。”光线的照射、闪耀和波动, 一直是视觉艺术要表现的目标。电影是用光来讲故事。对电影来说,光线还能传导导演的情绪。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多用红色的光来象征火热的青春时代和充满幸福的回忆。比如在马小军骑车送米兰去农场的路上,长长的林荫大道,平行跟拍的镜头仰视着年轻的她们,时间像行云流水一般逝去,他们全然不知,陶醉在欢乐之中。这里,诗意的画面是通过顺光完成的。在回忆中,那是马小军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影片采用逆光,将米兰家中照耀得灿烂辉煌,通过光线向我们展示着马小军心中天使的圣洁。而在马小军莫名惆怅的时候,则采用冷调的蓝光来营造忧伤。最为突出的,也是评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马小军和米兰在水房的那场戏。黄昏,阳光异常的灿烂,马小军和米兰,一个含苞欲放,一个情窦初开,两情相许的激情仿佛那缓缓而下的水流,温柔而又热情,一切的美丽畅想都凝聚在那迷人的红色光线里。当然电影采用的是聚光灯制造的阳光。逆光照射下,米兰的头部特写,米兰被包含在了这个光晕之中了。逆光的特点就是能使拍摄对象的轮廓上产生光晕,导演用形式上的光线表达了马小军内心的感受,米兰是马小军的天使和女神。
《阳光灿烂的日子》整体影调是明亮的,这是青春的色彩,那样的明亮、温暖,充足到甚至有些过剩。教室里,米兰家,大院的后山上,郊外的林荫道,处处是灿烂的阳光。青春和关于青春的回忆是从来都不会有阴雨的,像少年友情一样坦然,随心所欲,充斥着激情与活力。
姜文让光线把一间简单破旧的水房变得富丽堂皇,又把普通的山坡书写地浪漫而温情,更使得米兰的闺房变成了宫殿,马小军在这座宫殿里忘乎所以,像进入梦境一样不知所措,又温馨舒适。将马小军心理的真实和主观的记忆交错在了一起,表达了导演对初恋的敬仰。也是导演个性化叙事手段在具体场景中的例证。镜头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变成一种传递感情的工具,带领观众走向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总而言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和《美国往事》这两部极具代表性的电影比较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姜文电影在性别叙事和影像叙事上对国外电影的借鉴。这种借鉴有近乎一致的情节、场景和人物,但又不是简单的照抄照搬,而是一种积极的摹仿和学习,一种对本土电影的初步探索,非常具有姜氏的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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