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这里所指称的本土导演,是指有着传统英、法裔身份的加拿大白人导演。他们在20世纪40~80年代,或出生成长于加拿大,或跟随父辈从英、法移民而来这里定居,并且因为其身份话语的先天优势,在90年代前后已然作为加拿大社会的主流群体而存在。
相较于跨族裔导演群体,加拿大本土导演作品中的新移民形象(即使作为主角)大多被作为一个其族裔身份与主线叙事几乎无关的角色。而以移民群体、移民生活、移民文化为主体的叙事也屈指可数,其中针对具有第三世界族裔身份的新移民形象的镜头呈现更是凤毛麟角;同时这些影像作品在讲述这些新移民群体时选择的叙述逻辑和叙事立场,也明显在以本土群体、“他者”之外的视角切入进行,从而完成对这批新移民的主观性认知与重构。其中让-克洛德?洛宗的《里欧洛》(1992年),以奇幻荒诞的笔调勾勒出一个将自己幻想为和暗恋女孩一样具有意大利西西里裔身份(来自一个沾满西西里男人精液的西红柿)的魁北克男孩,从而实现对“他者”之乡的想象抵达。
而法裔导演菲利普?法拉特乌拍摄的《拉扎老师》(2011年),则通过讲述一个因妻儿被极端分子残杀以阿尔及利亚难民身份寻求政治庇护的代课老师,和一群因前任老师自杀而深陷死亡阴影的魁北克小学生,各自吞咽消化沉重过往的故事;试图模糊、等同加拿大本土群体和异质文化/族裔群体对待各自记忆、历史的苦痛感受,打破隔阂,将二者背后所负载的巨大身份、历史差异,拉扯进一种人类共通的关于生离死别的大叙述、大命题中,从而搭建起一座供本土群体“感同身受”的桥梁,仿佛可以触摸、体会到异质群体的深源性创痛。正如片中学校、政府为避免儿童性犯罪发生禁止师生肢体接触,而当结尾处阿尔及利亚裔代课老师和法裔魁北克小女孩,在教室四目相视后以热情相拥作为告别和祝福时,于是人与人、本土与移民间的隔阂似乎消失,彼此心灵也得到了相互慰藉。
更为有趣的是,这些本土导演又清一色的来自以法裔文化为主流意识形态的魁北克省,且大部分都有着正统的法裔身份。因此,这些影像作品不仅在视听语言的表达技巧与风格调性上深受法国艺术电影的嫡传与影响,同时在镜头所对准的人物形象与叙事主题上也有意无意地与魁北克当地的政治文化语境紧密相连。比如雅各布?提尔尼的《凶邻》(2010年)就直接以1995年魁北克进行主权独立表决的第二次公投为叙事背景;当剧中新来的陌生男邻居以双重“他者”的身份形象(出生于渥太华的犹太后裔,又刚从中国移居回魁北克)现身,不仅无意间成为了英、法裔加拿大人矛盾对峙的牺牲品,更被冠上了“凶邻”标签而深陷谋杀疑云。
再如,丹尼斯?阿康特的《野蛮入侵》(2003年),则讲述了因文化隔阂而形同陌路的父子二人,在父亲病危弥留之际儿子从伦敦赶回魁北克,并通过其擅长的金钱规则为父亲安排病房特护、先进诊疗、学生探望,甚至不择途径地购买海洛因来帮其缓解疼痛。但其间显影出的关于父子二人身份、观念、行为的诸多尖锐对立:蒙特利尔和伦敦、历史教授和金融操盘手、传统老旧和文明新潮、人间温情和金钱至上,又无时不在透露着一份来自魁北克、加拿大甚或当今世界现实的犀利表述――如果说16~20世纪的人类史是一场旷日持久而血刃可见的屠杀史,那么21世纪全球化的今日则转变为以美国(英裔)文化为表征的所谓现代强权文明通过资本入侵增值的方式对传统古典弱势文化的野蛮杀戮;而聚焦于魁北克加拿大法裔群体的具体生存现实,这一“野蛮入侵”的意味不仅来自英裔文化(文明)对加拿大法裔文化不曾终止的强势洗劫,也来自90年代以降大批具有第三世界身份的新移民群体对法裔社会地位的稀释(新移民群体大都选择英语为交际语言并试图融入英裔文化社群),同时更来自全球化荡涤下肆意横行的资本拜金主义对传统道德、信仰、文化的消解与解构。于是文本表述中,始终固守传统价值观的父亲在生命临终前所安然享受的最后人生温情却是身处文明世界前沿的儿子通过资本操纵的结果使然,这便构成了一处题中之意的无奈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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