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介绍】:
1984 彩色片 153分钟
苏联高尔基少年儿童电影制片厂与捷克斯洛伐克电影制片厂联合摄制
编导:谢尔盖·格拉西莫夫 摄影:谢尔盖·菲里波夫 主要演员:谢尔盖·格拉西莫夫(饰托尔斯泰) 塔玛拉·马卡洛娃(饰索菲娅) 阿历克赛伊·别特林柯(饰切尔特科夫) 鲍尔协沃伊·纳弗拉蒂尔(饰马科维茨基)
本片获1984年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大奖
【剧情简介】:
第一集 失眠
年迈的托尔斯泰躺在床上,在失眠的夜晚,他眼前出现了一幅幅不连贯的生活画面。
他的那双眼睛瞧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半明不暗的地方,那是他年轻时居住的雅斯纳雅·波梁纳。他见到自己在一条小路上走着,抱着孩子的妻子索菲娅在阳台上向他招手,他也向她挥手。
他内心的声音:“我爱过她吗?……要知道,我至今难以回答,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啊!”
妻子索菲娅·安德烈耶芙娜躺在自己的床上也没有合眼,泪水湿了枕头。她低声诉说:“上帝啊,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我给他生了12个孩子,抚养大了8个,可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希望越来越好,实际上却越来越糟……不管是什么日子,都得过下去,难道是因为孩子们吗?”
托尔斯泰一想到孩子们,他的脸立即变得和蔼起来。
他见到了他在雅斯纳雅创办的学校,他坐在孩子们中间,听一个被叫到黑板前去的小姑娘念自己的作文《我的爸爸服役归来》。老师深受感动,泪水流到了胡子上。
托尔斯泰想到了1862年7月他外出时,宪兵连续两天搜查了他的家。之后不久,他关闭了学校。
他见到自己与搜查他家的反动的内政部长杜尔诺沃对抗,他还用双筒枪向这位部长射击,杜尔诺沃应声倒下。
托尔斯泰坐在床沿上想:“这以后就该上绞刑架或者服苦役。”
索菲娅被一场噩梦惊醒,她急忙奔进托尔斯泰的卧室。听到了丈夫的呼吸声,她为他划了三次十字,并为梦中的可怕景象已消失而感到欣慰。
她退到客厅里,听到窗外的鸟鸣,远处的牛哞,仆人的说话声,她知道雅斯纳雅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九点钟,托尔斯泰来到餐厅,他坐下准备喝茶的时候,说了一句:“活在世上真艰难。”索菲娅奇怪他有什么艰难?那么多人都爱他。
托尔斯泰说,他为什么不能感到艰难呢?是因为他吃得好吗?他说:“各种人大概都在想,我是个该死的老头。我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我真该死了,我会当个伪君子。”
最近,他经常流泪,他觉得农民们现在对他也不尊重了,三个农民都没有向他鞠躬,他自己倒向农民鞠了一躬。
中午,托尔斯泰、索菲娅、两个女儿——塔吉扬娜和阿历克桑德拉、文学评论家斯特拉霍夫等人在雅斯宁森林的一条小路上散步,他们谈论着俄国诗人的诗。托尔斯泰读了伊维尔斯卡娅的两句诗:
当我厌恶地回到我的生活时,
我颤抖,我诅咒——
一阵痉挛,他读不下去了,他的双眼湿润起来,他说:“这才叫做诗!这样的诗天下只有五首,多的话也只有十首。”
他忽然想起孩子们在等着他,他急速转身走回家去。回到家,一群雅斯纳雅的孩子们在前厅里等着他。他的捷克医生马科维茨基放了一段托尔斯泰的录音给孩子们听。托尔斯泰叫孩子们学习上进,别调皮……等他以后不在人世时,孩子们会记得他对他们说的都是好话。
晚上,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时,托尔斯泰谴责颓废派的艺术。他认为颓废派的艺术里没有高尚的感情,而艺术的目的应以自己的感情去感染读者、听众和观众。
钢琴家戈尔琴维泽尔弹奏李斯特的曲子,托尔斯泰不喜欢,他要听肖邦的乐曲,认为肖邦的曲子有鼓舞力。他的眼睛又湿润了,他说所有的文明都可以去见鬼,可他就是舍不得音乐,他希望音乐更简单、更普及一些。
托尔斯泰离开客厅,回书房去阅报、处理信件。一个曾经当过他私人秘书的历史学家古谢夫从流放地给他来信说,他被搜了身,搜出了托尔斯泰的文章,现在又面临新的惩罚的威胁。托尔斯泰的心情不能平静:古谢夫在受到威胁,他却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欣赏音乐,他觉得他不能这样。
他站在床前,就像站在基督殉难的地方那样,等待着他的将是令他恐惧的失眠。
他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内心的声音在说:无论他走到哪里,灾难总是跟踪而至……他曾经幸福过吗?……或许,新婚时他曾经幸福过。他想到了妻子索菲娅,听到了她在说:“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妻子说托尔斯泰不爱她,也许,从来没有爱过。托尔斯泰不承认,他认为是爱过她的,也有过幸福。
他眼前出现了已出嫁生孩子的18岁的塔吉扬娜在灿烂的阳光下割草的画面。
他自己也均匀、有力地挥舞着镰刀,紧紧地跟上雅斯纳雅的农民队伍,儿子们和他在一起。女儿们和姑娘们、农妇们在一起翻干草,扒草垛,装车。那时他体会到了农忙的幸福。在饥荒的年代,他给简易木房的桌旁坐着的饥饿的男女老少施舍食物时,他感到自己拥有权力,于是领略到了一种幸福。
可是,他看到的更多的是灾难。尤其是当他从雅斯纳雅迁到莫斯科去时,他看到了难以想像的贫穷,心里十分痛苦。
托尔斯泰躺在床上,看到了1881年53岁时的自己。那时,他到日热阿诺夫要塞那一带去调查贫困百姓的生活状况。他看到人们衣不蔽体,居住的院子里肮脏不堪,满地是结成冰的污水。托尔斯泰在莫斯科的家里,他和大学生约好,早上七点钟要到贫民区去调查。可他十点才起床,喝完咖啡,抽了烟,等他到了那里,已中午十二点了。他见到一些干瘦的女人靠卖淫为生,周围有人蔑视她们,托尔斯泰说:“不要责备她们……假如我们都像上帝那样生活,就没有她们那种人了。”托尔斯泰认为不应责备她们,而应怜悯她们,这不是她们的过错。
托尔斯泰忽然感到自己也是掠夺劳动人民的那些人的帮凶,自己归属的那个非劳动阶层是在享用别人的劳动成果。他意识到自己是不中用的寄生虫,一面在吞食树叶,一面还想帮助树木健康,想为树木治病!
他见到一个已没人理睬,饿了两天,躺在床上的妓女,就掏出一个卢布给她。于是一双双干瘦的手都伸过来了,他把自己的零钱都分光了,可等待着的穷人还有很多。
一个名叫谢廖沙的10岁男孩原先为一个主人干活,现在主人被抓走,他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托尔斯泰把谢廖沙带回莫斯科的家,让厨娘给他吃肉饼烤土豆,把他安置在厨房的小贮藏室里栖身,但谢廖沙住了三天就不辞而别了。
那年夏天,托尔斯泰意外地见到谢廖沙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给马戏团牵象。托尔斯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想让谢廖沙丰衣足食,而谢廖沙需要的是自由。
于是,托尔斯泰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他向索菲娅提出离婚,因为他不能再过索菲娅为他安排的奢侈的、无所事事的生活了。他认为索菲娅对孩子们的那种爱是在毁灭孩子们,他希望改变生活方式,或者把财产分掉,以后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像农民那样。
索菲娅不能理解他,她哭着说,她的生活不能没有托尔斯泰,假如托尔斯泰要走,她就自杀。她认为托尔斯泰是把靠劳动挣来的钱胡乱分给懒汉和酒鬼。
两人分歧很大。托尔斯泰把财产平均分成9份,8份是给孩子们的。
给索菲娅的继承权是:她可以出版托尔斯泰1881年以前的作品。
朦胧中,托尔斯泰看到他们一家人从他的作品的出版人切尔特科夫的家途经莫斯科回雅斯纳雅去时,莫斯科的库尔斯克车站前的广场上有不少于三万人来给他送行。
人们对坐在马车上的托尔斯泰夫妇狂呼:“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乌拉!光荣属于托尔斯泰!”托尔斯泰知道,人们是为他的那篇替1905年被沙皇政府残酷杀害的革命者呐喊的文章《我不能沉默》欢呼。见到这情景,索菲娅高兴地说:“就像欢送沙皇那样!”托尔斯泰不以为然地说:“假如像送沙皇那样,这就不是我们的荣誉。
”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战胜了致命的病魔,在克里木的海边疗养。在那里,他见到了高尔基、戏剧家苏列尔日斯基。他们面向大海,在一起议论上帝,并就印象派诗人等问题展开了争论。他没想到: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亲王还去探望了他。
在疗养地,托尔斯泰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元气,又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去做。
第二集 出走
1910年7月20日下午,托尔斯泰约了钢琴家戈尔琴维泽尔、拉登斯基上校的儿子、谢尔盖因柯等三个朋友在雅斯纳雅林中的一块空地上为他担任修改遗嘱的证人。
他在遗嘱中修改了两点,一点是把过去写的“1881年以前出版的着作供索菲娅伯爵夫人终身享用”这一段删去了;另一点是在原遗嘱中的“让切尔特科夫出版托尔斯泰的着作”后面加上一句话:“仍按过去的原则,不追求任何个人的物质利益。”托尔斯泰这样写是为了使人不要以为切尔特科夫会从中捞取任何私利。
托尔斯泰骑马从林中回到庄园门口时,索菲娅说,原先约好的德兰科夫先生带着照相机来给他们照相了。于是德兰科夫给他们照了一张索菲娅亲密地挽着托尔斯泰胳膊的照片。
一天午餐时,餐厅里聚了很多人,客居雅斯纳雅的国务会议议员的妻子叶尔绍娃也在。托尔斯泰谈到担任武装看守的庄稼汉为了多挣钱可以去杀自己的庄稼汉弟兄时,感慨地说:“所谓上流社会的正派人也一样,他们看起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一涉及他们的职责,他们就变成了野兽和刽子手。”叶尔绍娃听了很不以为然,她与托尔斯泰展开了争论。一个经常坐敞篷马车来找托尔斯泰争论的盲人对托尔斯泰说:“即使你的基督教比牧师还高明,这也是谎言。你的学生们是强盗!而你自己是强盗魁首!”托尔斯泰没有反驳他。
索菲娅说他没有必要与疯子辩论。托尔斯泰认为有时从疯子和小孩子那里能听到从成年人或正常人那里听不到的真理。
托尔斯泰看到正在吃甜点心的外孙女说:“将来她会令人羡慕地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并且说新就新在要取消土地所有制。叶尔绍娃听了气得声音都颤抖了。托尔斯泰还说他收到一个姓波利诺夫的人写来的文章,回答了关于土地的问题,文章写得很好。他没想到这个波利诺夫就是他女儿塔吉扬娜的化名。
一天傍晚,大家聚集在客厅里下棋听音乐的时候,托尔斯泰说最近他经常想到死,有一次,夜里辗转难眠,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还懒得回忆,觉得就这样离开人世更好……
1910年10月28日,一个黑漆漆的秋夜。托尔斯泰躺在床上,这一夜,他又见到了1881年他到日热阿诺夫要塞去调查贫困百姓的生活的情景,在这些情景中,忽然插入了索菲娅的影像。
她手持蜡烛,在烛光下,她的脸都扭曲了。但这不是托尔斯泰的回忆,而是眼前的现实:索菲娅走进了他的书房,在书桌的抽屉里、在沙发上翻寻他的遗嘱。他躺在床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索菲娅才回自己的卧室。于是,托尔斯泰赶紧到书房给索菲娅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托尔斯泰说他要离家出走了,他再也不能忍受家中豪华的生活,他要独自去静度晚年的最后岁月。他叫索菲娅不要去找他,他们两人彼此应原谅对方的过错。
如有什么事,可让女儿阿历克桑德拉转告,但女儿不会说出他在什么地方的。
他的家庭医生马科维茨基决定陪同托尔斯泰出走。他们整理好行装,上了火车,托尔斯泰坚持坐三等车厢。车上的旅客认出了他。一个女中学生、一个年轻男人,还有一个商人就土地所有制等问题与托尔斯泰进行了探讨。托尔斯泰强调每个人都应该自我完善,不要满足于自认为的真理。下火车后,托尔斯泰和马科维茨基来到奥普京修道院的客栈。第二天一早,在客栈的走廊里,托尔斯泰遇见了谢尔盖因柯,这位朋友说是受托尔斯泰的亲人之托,专程来找托尔斯泰的。托尔斯泰表示他坚决不回去,他要自由,也许,还要到高加索去。他和马科维茨基离开客栈,乘渡船到了对岸,又乘马车到沙马尔金诺修道院去找他的当修女的妹妹玛丽娅。谢尔盖因柯随同他们到了沙马尔金诺修道院后,决定回去了。托尔斯泰叫他转告家里的人,他在外很好。
托尔斯泰本想在修道院附近的村子里的一个寡妇家租房子长住,但女儿阿历克桑德拉说:住在这里,免不了还有干扰,劝他最好还是出国去。托尔斯泰最后决定到高加索去,而且立即乘坐早晨六点钟的火车离开了沙马尔金诺。
在火车上,托尔斯泰病了,还发烧到38度多。马科维茨基与列车员商量后,决定让他在就近的阿斯塔波沃下车。
那个车站的站长奥佐林已事先接到马科维茨基的通知,为托尔斯泰在自己家里准备了一个房间。在去站长家的途中,人们都向托尔斯泰鞠躬致意,祝他康复。
车站的小电报局不停地忙碌着,全国各地都发来电报询问托尔斯泰的病情,向他祝福致意。车站上挤满了记者,千方百计地打听托尔斯泰的情况。
马科维茨基发电报,托人转给托尔斯泰的女儿塔吉扬娜,让她阻挡生病的母亲索菲娅来看望托尔斯泰,否则,托尔斯泰的病情会有恶化的危险。但没过几天,有人发电让马科维茨基转告托尔斯泰:索菲娅已带儿女和医生乘专车奔赴阿斯塔波沃。
火车到了阿斯塔波沃,儿子谢尔盖和女儿塔吉扬娜不让母亲立即去见父亲。他们说,医生嘱咐:托尔斯泰经不起激动,他们得先在别处住着。
马科维茨基告诉托尔斯泰:他的亲人来了。托尔斯泰首先想见女儿塔吉扬娜。
托尔斯泰关心索菲娅的病情,女儿叫他放心,说有哥哥们和医生照顾着她。托尔斯泰以为索菲娅还在雅斯纳雅,他立即让人发电报到那里,让索菲娅别来,说见面对彼此的心脏都不利。
1910年11月6日夜里,托尔斯泰的情况很不好。医生、儿女、朋友们站在他的床边。他双手放在被子上,手指颤动着做了一个表示不同意的动作,断断续续地说:“……我就快临终了……这一切都很简单……我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表现够了……这就完了……”人们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理……我爱许多人……正如他们……”
他眼前出现的是一群蚂蚁,就像他在童年时看到的那样。他看着蚂蚁如何操劳,费力地拖拉着它们的食物……他的视线离开蚁群,朝上看,希望看到天空,但看见的却是远远的悬崖顶峰上的一块蓝天……
1910年11月7日这个秋天的朦胧的早晨,托尔斯泰已不可能恢复知觉时,索菲娅才在亲人的陪同下来到了托尔斯泰床边。
她向托尔斯泰俯下头去,嘴唇颤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医生断定托尔斯泰的脉搏已停止了跳动,他看了一下手表说:“六点零五分。”
又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儿子们抬着托尔斯泰的棺木,索菲娅由女儿们搀着,紧跟在棺材后面,人群默默地站着,几架摄影机对准着这肃穆的景象。
奥佐林站长家的这间屋子留下了托尔斯泰最后的呼吸,这幢屋子将留作永久的纪念。
雅斯纳雅聚集着人群,正在迎接托尔斯泰的遗体。遵照托尔斯泰的遗嘱,他将被埋葬在这里。
一位80岁左右的农妇舒拉耶娃在向大家讲述去年托尔斯泰亲切地送新兵去入伍的情景。
忽然,人们看到了托尔斯泰含泪望着离去的新兵的背影的画面,歌声伴着新兵远去,只听见远处传来令人伤感的歌声……。
【鉴赏】:
这部影片表面上看起来像传记片,但导演和主演者对这位大作家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即使是引人入胜的、重大的事件并不感兴趣。
在影片中比经历重要得多的是思想、疑问、痛苦、精神上的探索、彷徨和难解的问题。托尔斯泰的思想成了影片的素材和要表达的内容。思想是影片的主人公,是影片的论据。
传记片的常见的规律被摒弃了,在这里,谁在做什么,说什么,完全不重要。
在这里,非常重要的是:谁在思考什么,怎样在思考。托尔斯泰思考得很艰难、痛苦、近乎病态。在思考时,他在和自己,和人们,和世界,和现状争论,争论得精疲力尽。主人公的内心对一些哲理性的问题充满着矛盾。
主人公是为人类而活着并为人类担忧,也是爱人类的。
在影片中让人最有兴趣观察的是思想的不调和的、内在的斗争。
真理的诞生、信念的探索、思想的发现,都是从画面中表现出来的,影片的每一个画面都充满着宏伟的思想活动。但看起来,在画面上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人们在喝茶,听音乐,回忆往事……就在这种轻轻松松的气氛中领悟到了未来。
作为编、导、演的格拉西莫夫有独创性地、细致地、合乎分寸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主人公精神上的彷徨。
影片片头的一段题词是托尔斯泰于1907年10月26日记下的一段日记:“很奇怪,我与生活在我周围的人们不得不保持沉默,而只和在时空上都离我很远的人们交谈,他们将会倾听我说的话。”这段题词,影片的文学剧本和导演剧本中都没有。
托尔斯泰的这段日记不仅是影片的题词,而且也是理解影片的契机,是影片的思想核心。
这位作家的彷徨和痛苦首先是面向未来的。他相信,在未来,过去和现在所没有的一切都能实现。
他已不可能成为人类未来的美好生活的见证人这一想法折磨着他的心灵,使他产生焦虑、不安和痛苦,这种种难熬的感受只有当他本人消失时才会随之消失。
在迟暮之年,很多疑问一直困扰着他,这对他自己和他的亲人来说都是新的痛苦和考验。
托尔斯泰和他的妻子索菲娅,大概是影片中作者表现得比较充分的惟一的一条人物关系的线索。
正因为索菲娅一直是爱托尔斯泰的,因此她想“拯救”他,让他不要如此乖戾。托尔斯泰从雅斯纳雅的出走,她是作为个人的悲剧和个人的受凌辱来承受的。她之所以感到委曲和受辱是因为她爱了他半个世纪,为他生了12个孩子,和他分享了幸福与不幸。
而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就都毁灭了,她无法解答“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痛苦的眼神中,永远留在她的麻木的心灵中,这颗麻木的心始终爱着一个给她带来这么多痛苦的人。
托尔斯泰的周围总是有很多人,这些人只是在影片的几个瞬间出现,任何一个人物,哪怕是瞬息即逝的,都是和主要的主人公有交锋的,都揭示出了他的某一个补充的性格特征,给他的形象增加了新的笔触,新的色彩。
次要人物都服从主要的主人公,这才使格拉西莫夫创造出了一个精神世界如此丰富的性格。再有才能的演员也无法独自塑造出这样的性格来,这个性格是在和其他人物的相互关系及冲突中形成的。这个人物形象身上体现了托尔斯泰所有着作的哲理思想的实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列夫·托尔斯泰》可以说是把托尔斯泰的创作遗产改编成了电影,搬上了银幕,不是一般性的改编,而是把最珍贵的东西,把这位作家的精神状态,把他和他的探索、矛盾和疑虑搬上了银幕。
托尔斯泰相信,当人们根除了利己主义和对他人的命运漠不关心的态度之后,世界必将变得和谐与美好。格拉西莫夫让我们看到了托尔斯泰的充满矛盾的思想。
《列夫·托尔斯泰》是一部独白影片,是托尔斯泰的不平静的思想的电影形象,是他的不安的良心的银幕表现。格拉西莫夫扮演的托尔斯泰的眼神时而是善良的,时而又是恶狠狠的,但这双眼睛始终是智慧的,始终是托尔斯泰的眼睛。把这样一个角色体现在银幕上,不仅剧本、导演、演员起了作用,摄影师谢·菲里波夫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把托尔斯泰的思想体现在特写镜头中。而美工师阿·波波夫和玛·卡莉娜真实地再现了托尔斯泰从雅斯纳雅·波梁纳悲剧性地出走前、出走时,以及他在阿斯塔波沃车站的病和死亡等几场戏的环境和生活氛围。
影片中的托尔斯泰处在极度的矛盾之中,他的确是当时错综复杂、矛盾重重的社会的一面镜子。
影片开头的几场戏充分地表现了他的矛盾的心境,他半夜醒来走到桌旁,在写点什么。
“不,这一切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他看着孩子们的照片,似乎在问:“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到了晚年,需要更多精力的时候,精力却日益衰竭,他的人生经验更丰富了,但疑问却一个接一个地产生,老的疑问本来就很复杂,又加上了更为复杂的新疑问。
格拉西莫夫通过影片的每一场戏都揭示出托尔斯泰内心的焦虑与不安。他的思想的漩涡,甚至他的最亲近的人也难以理解。
但他们感觉到:托尔斯泰突然说出来的一些话表现了他惯有的矛盾思想,此外,还增加了老年人喜欢跟人争论的特点。
索菲娅非常聪明,她想尽可能地把一切都做得好一些,但结果却越来越糟,她无法理解丈夫的复杂的思想矛盾。
她是一个常见的、可以理解的人,丈夫却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
她明白,托尔斯泰并不是因她而出走,而是由于他自己的难以解决的矛盾和疑问而出走。索菲娅对他的种种关心,对他来说,仅仅是他所关怀的社会的一小部分。
聪明的家庭医生马科维茨基为她解答了她所不理解的问题。
马科维茨基说:“你所关心的是家庭,而他所关心的是全人类。”
格拉西莫夫表现:很多问题在折磨托尔斯泰,他的感受越来越沉重痛苦,在这种情况下他往往对自己进行自责,这种自责常常是不公正的,但在这种不公正的自责中也表现出了他的博大的个性和崇高的良心。
他对自己最不公正的自责就是:对自己为俄罗斯文学、为俄罗斯、为全人类所做的一切的评价。
他怀疑自己的劳动有什么用?实际上,他以自己明智的生活感受丰富了本国的人民和全人类。
他对生活的理解是如此的深刻,对生活的表现又是非常形象化和富有感染力。
他的作品的力量再过10年、50年、100年也不会减弱的。
托尔斯泰有一次对高尔基说:“即使人民仍然很贫穷,但生活不会停滞不前的。”一切都在改变,他的作品表现了这一观点。
这些作品日后将被称作“俄罗斯革命的一面镜子”。
从艺术表现手法上来看,影片分成两集并不是从形式上按其长度分成两半,而是要把不同样式的两集影片合成一个完整的作品。
影片的第一集是一部独白影片,它在叙事方面有两个层面,一个是表现外部的事件,另一个层面就是表现主人公的思想活动。一个层面是客观的叙述,另一个层面就是直接深入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中去。
格拉西莫夫第一次运用这种手法,但他用得使人感到他已用惯了这种手法。例如,他把在画面外响彻的托尔斯泰的“思想的声音”和托尔斯泰时而出声地说出来的话剪辑在一起,这样就形成了托尔斯泰在和自己对话。他还安排了一段假想的托尔斯泰和索菲娅的对话:让索菲娅张动着嘴在说话,而让托尔斯泰不张嘴地、仅仅是用“思想的声音”在回答她。
影片几乎把所有能深人地表现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手法都运用了。
这里有:主人公单独对观众的独白;“思想的声音”;回顾往事;梦;假想的对话;假设环境改变了,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发展;通过象征性的形象表现出来的幻觉等等。
第一集影片中有两组事件平行地在发展着。
一组是白天的,一组是夜晚的。白天的戏是托尔斯泰的最后一个夏天的日常生活:会见;谈话;与各种人的争论,这些人中有亲近的人,有住在邻近的人,有到雅斯纳雅·波梁纳来的人。夜晚的戏是托尔斯泰自己与自己交往、而观众则与托尔斯泰交往的戏。失眠折磨着他,使他回忆起过去的一些情景,而一些能表现使他惊恐、痛苦、令他此时此刻难以入眠的情景形成了一条他的思想的锁链。
白天和夜晚这两个层面违反了一般的公式,它们不是交叉的,而是平行地发展的。白天的戏是客观的叙述,夜晚的戏是主观感受。
在夜晚的场景中,主人公是作为表现思想的声音的插图而出现的。
在第一集中,格拉西莫夫力求使客观叙述与主观感受这两种手法保持平衡。
影片作者让观众从各种角度看到主人公,时而看到托尔斯泰在现实的生活环境中的行动,时而看到的是他的思想和感情的领域。
影片的第二集是用纪实的手法客观地叙述托尔斯泰最后的日子。
在第二集中,托尔斯泰不仅从雅斯纳雅出走,从生活中出走,他还远离了观众:观众已经不能沉浸到他的思想中去了,而他的意识的外在表现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在这里,主人公的行动不是受有逻辑的理智,而是受冲动的感情的支配。
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他的交谈者也不能完全理解他要表达的思想,最后,他的思想变成零零散散、不受控制的谜语了。
第二集中,格拉西莫夫的纪实性客观叙述是带有明显的创作者的主观立场的。一些有案可查的事实都是通过格拉西莫夫的阐释表现出来的。
托尔斯泰出走那个夜晚的情景是用短促的蒙太奇镜头表现出来的三个层面的影像:第一个层面是客观现实:托尔斯泰躺在床上,索菲娅在书房门口。
第二个层面是日热阿诺夫要塞那里的小客店的情景的片片段段的再现。第三个层面是托尔斯泰和他的女儿塔吉扬娜在颤动的光线下拍摄的照片。
托尔斯泰躺在床上,不可能看到书房里的照片,是索菲娅的视线看到了照片,照片上亲人的影像似乎在警告她不要翻找遗嘱,不要做出这种会产生严重后果的行为。索菲娅没有去过日热阿诺夫要塞那里的小客栈,因而她不可能看到小客栈的情景的再现。
那么,这一场复杂的戏就只有以影片作者的视角来表现了。
第一集是托尔斯泰的意识活动的过程,是他的内心独白。
第二集实际上是影片作者格拉西莫夫的独白,格拉西莫夫似乎直接在与观众交谈,不需要故事情节和影片主人公作为中间媒介。影片作者成了主人公,而且走进了画面。
影片是用普通银幕拍摄的,不追求任何独特的造型效果,几乎没有什么景色。影片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事物和日常生活方面。
而是集中在人身上,集中在托尔斯泰身上。
这部影片和一般的传记片不同,一般的传记片中,日常生活和周围环境很重要,但在这部影片中却不然:托尔斯泰不是生活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环境中,他要离开这个环境,因此没有必要详细地描述日常生活及其周围环境。如这样表现,只会妨碍对主人公的理解,因为主人公注视着观众,注视着在时空上离他很远的人们。影片中的环境表现得很真实准确,但仅仅作为背景来表现。
托尔斯泰逝世和葬礼这几场戏,是艺术的少有的腾飞,使观众感觉到:这是现时代的观众在埋葬俄罗斯和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
格拉西莫夫让观众注意他的主人公,这个主人公正在和我们、他的后辈说话。今天,后辈们倾听他的谈话是多么重要。
格拉西莫夫不是在向我们讲述托尔斯泰,而是用主观叙述把他表现给我们看,把他指给我们。
通过这部影片,格拉西莫夫把叙事电影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拍摄这样的影片,是格拉西莫夫毕生艺术成就的总结。
这是格拉西莫夫的最后一部影片,1985年11月28日他去世了。
也就在1985年,在他逝世前,由导演谢尔盖·什巴柯夫斯基运用大量纪录片镜头拍摄了一部片长30分钟、表现格拉西莫夫的导演艺术的成就的影片《电影导演谢尔盖·格拉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