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介绍】:
1977 彩色片 99分钟
苏联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尼基塔·米哈尔柯夫 编剧:阿列克山德尔·阿达巴什扬 尼基塔·米哈尔柯夫(根据契柯夫的戏剧《普拉东诺夫》及多篇短篇小说改编) 摄影:巴维尔·列别谢夫 主要演员:阿列克山德尔·卡里亚金(饰普拉东诺夫) 叶列娜·索洛维依(饰索菲娅) 叶芙盖尼娅·格鲁申柯(饰萨申卡) 安托尼娜·舒拉诺娃(饰安娜) 尤里·鲍戛窦列夫(饰谢尔盖) 奥列格·塔巴柯夫(饰谢尔布克) 尼柯拉伊·巴斯杜霍夫(饰波尔菲里伊) 巴维尔·卡道契尼柯夫(饰伊凡·特里列茨基) 尼基塔·米哈尔柯夫(饰尼柯拉伊·特里列茨基) 阿纳托里·罗马申(饰别特林) 谢尔盖·尼柯宁柯(饰雅各夫)
本片获1977年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金贝壳奖”,哥伦比亚卡塔赫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1978年芝加哥国际电影节大奖
【剧情简介】:
初夏。
在沃伊尼采夫将军的遗孀安娜·别特罗夫娜家的露台上,安娜和年轻的医生尼柯拉伊·特里列茨基边喝茶边下着棋。尼柯拉伊给安娜讲了一段他被人“灌肠”的往事,安娜说他的故事俗不可耐。
从露台上可以看见灌木林后面有几个人正朝着这幢房子走来,他们是牧场主波尔菲里伊·谢苗诺维契,将军的儿子、安娜的继子谢尔盖,还有一个牧场的工人。
波尔菲里伊非常勤快,一边走一边割着草。
他也在说一件往事:去年冬天他去听歌剧,有一个年轻人感动得哭了起来,坐在年轻人身边的太太和先生们都笑他。他们说着话已来到了露台上,安娜下棋输了,她叫谢尔盖给尼柯拉伊医生10个卢布,谢尔盖逗了一会儿狗就走了,说是要去喝酒。
安娜告诉波尔菲里伊,她已邀请茨冈人来这里演出了,她说波尔菲里伊是热爱女人的大情种,波尔菲里伊说他最崇拜女人,从他对安娜一个人的了解,就足以使他崇拜所有的女人。
尼柯拉伊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用望远镜眺望,他喊了一声:“普拉东诺夫一家来了!”安娜听到了,马上兴奋起来,她问波尔菲里伊:普拉东诺夫这人怎么样?波尔菲里伊认为普拉东诺夫是个聪明人。他发现自己的一个袖扣掉了,就忙着找袖扣去了。
普拉东诺夫一见到安娜就说:现在终于走出了家门,这一个冬天过得很寂寞,哪儿也没去。安娜告诉普拉东诺夫:“谢尔盖总算叫我妈了,不叫继母了。”
尼柯拉伊的爸爸伊凡从儿子手中拿过望远镜来眺望,他见到女婿普拉东诺夫在和安娜说话,女儿萨申卡奔来,在丈夫脸上亲了一下。
女儿、女婿在向谢尔盖祝贺新婚。普拉东诺夫抬头见到了岳父,就立即和妻子萨申卡一起上楼,去向伊凡问好。伊凡说他身体很好,只是一见到女人,他的心脏有些不对劲,可这是一种甜蜜的病,很舒服。正巧安娜上楼来了,伊凡说他就喜欢像安娜这样的女人。
伊凡还买了双筒猎枪,他一大早八点就来了,那时主人还在睡觉。伊凡刚说完话就打瞌睡了,女儿萨申卡叫他别睡,他不承认自己睡了。
普拉东诺夫从望远镜里看到安娜和波尔菲里伊在划船。大家都下楼去了,普拉东诺夫一个人在楼上喝酒。
波尔菲里伊请安娜一家星期四到他家去,他请谢尔盖的新婚妻子索菲娅也一定去,并说他家的花园比这里好。普拉东诺夫下楼来了,谢尔盖把索菲娅介绍给他,索菲娅手中捧着花说:“这不可能!”看来,她和普拉东诺夫以前就认识的。普拉东诺夫向她点了一下头说:“七年了,对于一条狗来说,七年它就老了,而对于一匹马,也同样的。”索菲娅告诉大家:她和普拉东诺夫早就认识,她认为他该成为一个大臣或别的什么大人物。
普拉东诺夫说他只是一个小学教员,而且大学没念完就辍学了,还说他和岳父伊凡在妇女运动和思想领域做些工作,他大舅子尼柯拉伊医生是达尔文主义者,牧场主波尔菲里伊喜欢割草,现在他们那个村就像玛丽娅剧院,富农别特林喜欢读报,常常读报给大家听。普拉东诺夫把妻子萨申卡介绍给索菲娅,他说:“她的公民的义务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现在我已有一个儿子,他是我的思想的继承者,因为没有钱,所以我们继承的是思想。”大家都不说话了,只听见伊凡轻微的鼾声。
地主谢尔布克带着两个女儿:薇洛契卡和莉佐契卡,还有薇洛契卡的儿子别佳也来参加这次聚会了。
普拉东诺夫独自坐在门厅的窗台上,索菲娅来找他,请他原谅她刚才说的愚蠢的话。普拉东诺夫回忆起了他们初恋时的情景,问索菲娅还记得那码头,那湖,那雾吗?索菲娅求他别再说了。安娜进来了,他们急忙闪在柜子后面,安娜倒了一杯水喝,照了一下镜子就出去了。索菲娅担心地说:“要是她看见我们,会有什么后果?”索菲娅承认:过去有过很美好的时光,这一切,她都没有忘记,但她记住的是过去的普拉东诺夫,现在他们都已结婚。
她已和丈夫谢尔盖说好,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就让过去成为过去吧。她话还没有说完,普拉东诺夫就走出去,骑上自行车走了。
安娜看见普拉东诺夫躺在帆布吊床上,小男孩别佳坐在吊床旁的藤椅上。
她走过来,把别佳打发走了,自己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她说:冬天的时候,有人建议她嫁人,可没有爱情去嫁人是卑微的。现在她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发财,要学会割草,要给普拉东诺夫的学校捐款,还要还富农别特林的债。她站起来与普拉东诺夫并肩坐在吊床上,问普拉东诺夫为什么躲着她,他们已有整整一个冬天没有见面了。普拉东诺夫让她忘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关系,现在他们只能成为朋友,再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妻子。安娜说:“刚才你和索菲娅在一起,我都看见了,难道你们也像朋友一样地分手了吗?”她提醒普拉东诺夫:没有她,普拉东诺夫将一事无成。
奴仆雅各夫从一旁钻出来,告诉安娜:一切都准备好了。安娜生气地说他在偷听他们谈话,把他骂走了。
安娜高声喊大家进屋去,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谢尔布克喋喋不休地在发表攻击富农的言论。
索菲娅告诉大家:她特别喜欢孩子们,明天一大早她要到村里去,要给那些没娘的孩子用奶瓶喂奶。她劝萨申卡和安娜也去。
安娜说:她不能去,明天她要安排茨冈人来演出的事。安娜叫大家别说话了,大家见到仆人雅各夫和扎哈尔抬来一个蒙着布的沉重的东西,安娜叫扎哈尔揭开盖布,大家惊呼:“啊,钢琴!”人们走开了,奴仆巴哈尔坐下来弹钢琴。听到乐曲声,大家从楼上朝下望,巴哈尔急忙离去,他走后,无人弹奏的琴键继续发出乐曲声。
萨申卡惊讶得晕倒了,索菲娅忙着给她拿来药水,医生尼柯拉伊把药水拿开,让他妹妹喝酒。
谢尔布克在楼上喊:“不管怎么说,富农是不会弹琴的,这是复杂的技巧。”谢尔盖赞扬他的妻子明天一大早下乡去帮助农民大嫂,他建议男士们也要做点什么,他决定把自己的衣服、鞋送给割草的农民们。
普拉东诺夫大笑着说:“我实在想像不出农民们穿着燕尾服去割草,那会是什么样子?”大家听了都笑个不停。
索菲娅从露台上望出去,看见别佳撑着伞站在池塘边的雨中。
大家开始跳舞,波尔菲里伊还戴了假发,扮作高加索人。
安娜让大家依次到她手中去抽牌,碰运气。她还叫谢尔盖去吩咐雅各夫到村里去赶一只猪来。萨申卡走过去要抽牌,安娜举着一张牌说:“现在谁要是有我手中这张牌,他可以过来吻我。”萨申卡拿了安娜手中那张黑桃A给了普拉东诺夫,波尔菲里伊让普拉东诺夫把这张牌让给他。安娜急着喊:“别理他!”她迫不及待地走到普拉东诺夫身边,与他热烈拥抱接吻,而且久久不放开他。波尔菲里伊生气地撑着伞走到雨中去了,萨申卡走到他们身旁,脸上露出尴尬的微笑,索菲娅手中的花瓶滑落到了地上,摔碎了。
她看着他们,笑着说:“我没想到。”安娜走到索菲娅身边,见到索菲娅俯身在拾花瓶的碎片,她叫索菲娅别拾了,关心地吸吮她的手指,叫雅各夫把碎片扫走。谢尔布克的两个女儿簇拥着父亲走过来,说他们要出一个节目:模仿树林中的各种声音。
普拉东诺夫离开大家,走上台阶,索菲娅目送着他,普拉东诺夫走进门厅,坐在窗台上。一个戴眼镜的人走了进来,他说他叫葛罗霍夫,是工厂的事务主任,来这里请医生。普拉东诺夫叫他到楼下去找,但尼柯拉伊说他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去,要去也得等到明天,至迟后天去。
葛罗霍夫无奈地走了。普拉东诺夫责怪尼柯拉伊,说他是这里惟一的医生,为什么不去?尼柯拉伊反唇相讥,说普拉东诺夫也不是一个尽心尽力的老师,两个人争吵了几句。
在餐厅里用晚餐的时候,安娜请大家为她的健康干一杯。
谢尔布克又气愤地骂富农,警告富农老老实实地做人,别管地主贵族们的事,否则就对他们不客气。富农别特林反驳他,他说:“我的父亲是个普通工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如果有人对此不高兴的话,我可以走。”他告诉大家:这里吃的喝的,都是花他的钱买的,放焰火的钱也是他的,还有钢琴,也是用他的钱买的,甚至,点灯的煤油也是花了他的钱,是他养活了大家,他这个富农什么事情都会做,而谢尔布克会做什么呢,只会学“林中鹿交配时的叫声”。大家沉默不语,忽然,留声机的音乐声震响了起来,原来是别佳在另一屋开动了留声机,他妈妈急忙去制止他。
谢尔布克生气地离开了餐桌。波尔菲里伊乘机讨好安娜,他摸着她的手,劝她别介意,她摔开了她。
安娜承认她借了别特林不少钱,但为了要在庄园里生存下去,她顾不得荣誉了。她说别特林是个伟大的人,他会放过他们所有的人的。
谢尔盖乘机又高谈阔论,说起了俄罗斯如何如何。普拉东诺夫打断了他,叫他收起那套陈词滥调,这套滥调谢尔盖已说了15年了。普拉东诺夫说:大家整天都在说,谢尔盖唠叨俄罗斯,谢尔布克骂富农,波尔菲里伊欣赏浪漫情调。大家一天到晚说啊吃啊,都说得这么心安理得,整天坐在一起说废话,能说出什么名堂呢?索菲娅认为普拉东诺夫这样说是不道德的。
普拉东诺夫也反击她,他说:“难道无所事事地到农村去喂养孩子,把燕尾服分发给农民,这就不是不道德的,还以为这是伟大的贵族,是吗?”谢尔盖帮着索菲娅又来攻击普拉东诺夫。萨申卡劝丈夫别说了,她说大家都挺累的。尼柯拉伊也生气了,他说普拉东诺夫把他们所有的人都骂得狗血喷头。尼柯拉伊也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他说大家都把他当小丑看待,实际上,他感到很寂寞,他的生活很单调,他对于病和病人,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活着简直可耻,活着是在白白浪费时光,可又不会有别的结果。
萨申卡求大家都别说了。
大家都沉默了,普拉东诺夫手中拿着吉他向大家说起了一个与刚才争论的气氛完全不协调的抒情故事。他说:一个大学生与一个姑娘彼此相爱。后来姑娘说要到彼得堡去一次,两天就回来,大学生送姑娘上了火车。
但一天、两天、五天,甚至一个月过去了,姑娘一直没有回来。
大学生不断地往车站跑,在那里喝酒,等待火车到来,然后再喝酒。最后他平静下来了,清醒了,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说完了故事,他很响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索菲娅忍不住哭着走了出去。萨申卡流着泪对丈夫说:“你又说了些不中听的事,让大家跟着伤心。”安娜叫大家别说了,快到河边去看焰火。
在河边的一棵橡树下,普拉东诺夫拦住了索菲娅,问她的纯洁的心灵和勇气到哪儿去啦,为什么要嫁给谢尔盖这样一个无能的懒汉?索菲娅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普拉东诺夫叫她不要欺骗自己,要嫁,为什么没有嫁给劳动的人?索菲娅求他不要破坏她的生活,她在生活中没有别的选择。谢尔盖替索菲娅拿来了斗篷,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索菲娅问普拉东诺夫当时为什么不去找她?普拉东诺夫说那时太年轻,太无知,相信长久的幸福生活,相信以后,可以后却是一场空。他们两人热情拥抱。
谢尔盖从一旁走出来,把斗篷给了索菲娅,并说他不是特意站在那里的。索菲娅哭着骂他卑鄙、下流、庸俗,她边哭边走开了。
谢尔盖痛苦地去找安娜,安娜正和波尔菲里伊在一起。谢尔盖说:索菲娅有了外遇,他要永远离开这鬼地方,让安娜给他一匹马。
安娜安慰他说: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谁都不会要谢尔盖的水性杨花的老婆的,她还会跟谢尔盖在一起,而普拉东诺夫会跟萨申卡分手。安娜明确地说:“他会跟我在一起,你放心吧!”谢尔盖惊讶地说:“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呢?”谢尔盖奔出去,大声地喊雅各夫给他备马,把他的行装拿来。
波尔菲里伊在田野上遇到普拉东诺夫,怒目而视地责骂他诲淫诲盗,破坏了他的生活,因为波尔菲里伊以为普拉东诺夫要夺走他所喜欢的安娜。
普拉东诺夫站在田野上大喊:“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只要你有过一次背叛,对所爱和所信任的人说一次谎话,你就永远也冲不出背叛和谎言的罗网。主啊,给我指点迷津,给我力量吧!”他回到平台上,索菲娅背靠栏杆在等他。索菲娅说:她从噩梦中醒来了,她要和普拉东诺夫去过新的生活,她叫普拉东诺夫与她一起离开这里。
她闭着眼睛向普拉东诺夫伸出双手,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普拉东诺夫背对着她,正在使劲推一扇双开门,推开后,就奔了进去。普拉东诺夫走到窗边,喝了几口水,他大喊:“我已经35岁了,而我却一事无成,你们毁了我的生活,我是你们庇护下的小人物,我是一事无成的废人,我的才华都消失了。”萨申卡走进来,叫他一起离开这里,回家去。普拉东诺夫愤怒地骂萨申卡是一只“一点火星也没有的炉子”,他鄙视她和他自己,他恶狠狠地捏她的脸颊,有人把萨申卡拦住了,不让普拉东诺夫折磨她。普拉东诺夫大喊:“我现在就离开你们!”他奔出屋去,从一个陡坡上跳入河中,但河水太浅,只淹没了他的两只脚。萨申卡踩着浅浅的河水奔到他身边,对他说:“你活着,等于我也活着,我非常爱你。你累了,你需要休息。我们会幸福的……会走运的……我们会看到新的、光明的、纯洁的生活……会看到新的、美好的人,他们会理解我们,宽恕我们。
只不过我们要有爱心……要有爱心!”萨申卡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普拉东诺夫涉着浅水走去,大家也都从屋子里走出来,迎着他们。
停在旧平房前的一辆马车内,坐着在打盹的谢尔盖,他身边放着简单的行装。
从一扇窗内望进去,小男孩别佳在熟睡,他翻了一个身,把背对着观众,初升的太阳照耀着他。
从远处的田野上,传来了村姑们的歌声。
。【鉴赏】:
本片以契诃夫青少年时代写的舞台剧《普拉东诺夫》作为基础,并取材于契诃夫的反映19世纪地主贵族的无聊、无意义的生活的几个短篇小说,如:《在庄园里》、《语文教师》、《三年》、《我的生活》等。
契诃夫写《普拉东诺夫》时才17岁,他之所以写这个舞台剧是因为当时他还没有开始记日记,他的受折磨的心灵需要宣泄。《普拉东诺夫》是他的一个不成熟的剧作尝试,这个作品像是一个独特的扑满,作者在这里为他以后的一些舞台剧储存了人物和情境。
拍摄这部影片对导演尼·米哈尔柯夫来说很重要,他要在一个新的电影样式、在心理悲剧的样式方面尝试一下自己的能力。
同时他在这个舞台剧中读到了一些思想,这些思想不能不使刚迈出30岁的一代人感到激动,尼·米哈尔柯夫也属于这一代人,拍摄本片时他刚32岁。
影片作者所理解的契诃夫的主人公最终思考了人的精神品德,思考了人对自己和对社会应尽的责任。
影片中一再重复出现这样一个思想:事情应立即处理,不应拖延时日。
无所事事,无意义的生存会腐蚀人的心灵,庸庸碌碌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状态会使人在生活中主次不分。对人来说,重要的是精神状态,而不是机械的生存。
影片一开头,俄罗斯的大自然拍摄得令人赞叹:一个令人慵懒的暖洋洋的初夏的日子,剧情在一个庄园里展开。庄园的那幢房子的正面有一个露台,露台紧连着花园。一座慢坡般的阶梯从露台通向一个宽敞的弧形的大平台,平台的两端都有林荫小路。林荫路的树上挂着帆布吊床。
平台上有小圆桌,上面铺着桌布,放着茶炊茶具。从平台上能很清楚地看见房子的正面和有玻璃门的露台,这扇玻璃门通向里面的客厅,客厅里有各种家具和钢琴。
这座房子的背后有一排陈旧的杂用平房,那里已是一派半荒芜的景象,长满了杂草,周围有一些长得不是地方的小白杨树。平房边上还有一个马车棚,那里存放着几辆已经有些损坏的外出用的轻便马车;有好久没有上油的四轮马车和地主到农田里去检查时乘坐的双轮马车。
从花园顺坡而下是一条小河,小河成弧形地环绕着庄园。花园的一侧是一片阔叶林的遗迹,这片林子还是18世纪时种植的,现在只剩下几棵橡树了。
另一侧是杂乱地生长着的灌木林,灌木林毗连着池塘,池塘边上有一些僻静的角落,那里可以站立并可以观望池塘里的静静的死水,可以看到在混浊的水中轻轻摇晃着的浮萍和庄严的白色睡莲。
小男孩别佳在太阳雨下撑着伞独自站在池塘边久久地观赏着奇妙的景色,他是影片作者的化身。
在静谧、安宁中,不由得令人感到惶恐,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早晨,铺着白桌布的一张圆桌,桌上放着茶炊,桌旁有几张藤椅。
安娜夫人和医生尼柯拉依正在下棋。尼柯拉依讲了一个庸俗的故事,安娜不爱听。
灌木林后面出现了几个人:波尔菲里伊、一个工人、谢尔盖,波尔菲里伊在讲一个人看歌剧时感动得哭了的故事。
波尔菲里伊边走边割草,他踩了一下工人的脚,工人没敢出声,他们朝露台走来,波尔菲里伊说:“我们现在生活和过去不一样,爱也和过去爱得不一样……”割草妨碍了他思考,他把镰刀交给了身边的工人。
导演把这些情景表现成人们偶然看到的一天中的几个生活片段,是顺便展现给观众的,而不是有意识地花力气去表现的。
他们说话是因为他们已习惯于说话,没什么可说的时候,他们就笑或哈哈大笑。他们很满意这样地消磨时间。
有时,主人公们交换着目光,下面似乎没词儿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让人还以为是演员忘记了台词,这种停顿完全是舞台剧式的,而不是电影式的,导演似乎也不急于用蒙太奇剪辑的办法去帮助主人公,而是让他们独自与观众相处。但实际上,这是在积累爆炸性的材料,是一种要让观众激动起来的静寂,主人公虽然没说话,但剧情在发展,让人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年轻的契诃夫在写他的第一个剧本时,急于把什么都通过对话表现出来,而影片作者利用后来这位作家的成熟时期的发现和手法使契诃夫成为一个适合于任何时代的剧作家了。
“无所事事”也要通过有效的形象把它表现出来,这样的形象就产生在“叠句”的形式中。
奴仆雅各夫想用船桨把某一位先生扔在池塘里的一张椅子挑出来,但怎么也挑不上来,这是一个叠句画面,是直线式地、准确地表现“无所事事”。
情节在发展,可雅各夫却在原地不动。剧情又进一步在向前发展,可伊凡忽然鼾声大作,鼾声也起到了“叠句”的作用。这两个例子也都有隐喻的作用。
雅各夫恋慕雅致的家具,而伊凡在任何时候醒来都会听到人们正在议论什么,在说着话。
尼柯拉伊用望远镜从阳台上所看到的是安娜和波尔菲里伊,小圆桌和茶炊,是雅各夫在从池塘里挑椅子。尼柯拉伊从望远镜里眺望,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出于无所事事。
于是,普拉东诺夫出现了。
他出现之前,人们一直在说一些应酬客套的话,但普拉东诺夫一出现,这些客套话都变成虚假的了。普拉东诺夫不会装模作样,人们期待着一个领袖人物出现在他们这一群人中间。
看来,这个人出现了,他就是普拉东诺夫。
在影片中所看到的露台、门厅、走廊、客厅、餐厅、通向二楼的楼梯、楼上的阳台等等,都是实景拍摄的。摄制组很幸运地在莫斯科附近的普希诺找到了一所地主的老宅。这所房子的美景及其令人怀旧的魅力是无与伦比的,影片的剧情基本上都是在这幢房子里发展的,这所房子像是旋转舞台似的,使剧情能连贯地、不间断地发展下去,而且画面具有动感。
普拉东诺夫的神经质的精神状态和表现使这群人习以为常的消磨时光带上了另一种性质,具有了另一种意义。问题在于,普拉东诺夫自己也还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普拉东诺夫痛苦地审视着每一个人,想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通过他们来理解自己。
人们在跳舞,在高谈阔论。
有很多声音来自画面外,这些声音是巧妙地安排的,常常是与画面无关的、独立地存在着的。
影片中声音的领域很宽广:从窃窃低语到轮船的汽笛声,从轻轻的一声叹息到高昂的音乐的壮丽尾声。
普拉东诺夫忽然说起了与当时的气氛不协调的事情,说起了他与索菲娅的故事。他一边说一边捕捉索菲娅的目光,在向她问询,她也在注视他的目光。他观察到了她对他所说的话的反应。将军夫人也倾听着普拉东诺夫所说的故事,她看看他们两个人,很嫉妒索菲娅,这时音乐的主题在简短的一刹那进入了影片,这音乐是病态的,令人惶恐,只有几个节拍就消失了,灯芯微微地在发光……
影片开头,当普拉东诺夫从尼柯拉伊手中拿过望远镜,在望远镜中见到索菲娅时,他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她是他的初恋情人,那时他满怀理想。现在,只有在她面前,他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病态。但恰恰是她,说了刺痛他的话:“您这样说是不道德的,您也不会有什么成就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以后,剧情就带有另一种、完全是病态的性质了。他的日常生活的无所作为的可怕的公式恰恰是由索菲娅替他说了出来。
但是普拉东诺夫还想坚守自己的堡垒,他仍然装出一副样子:似乎他一切都很好,他反击索菲娅说:“好,我知道自己的碌碌无为是不道德的,可是无所事事地到农村去用奶嘴喂养孩子,把燕尾服分发给农民,这就不是不道德的,还以为这是伟大的贵族,是吗?”他认为索菲娅是在空谈“为村民服务”、“崇高的使命”等等,而实际上,她居然把自己的一生和谢尔盖这样一个高谈阔论、娇生惯养、无所事事的傻瓜联系在一起。
演员阿·卡里亚金是以逐渐增长的激情来演他的这出“独幕轻松喜剧”的,他有时还变换了样式,把闹剧变成了悲剧。
但是他的表演完全合乎经典的契诃夫戏剧的精神。他在努力掩饰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不让旁人看出来。
他一直在注意索菲娅的反应,当他神经质地、病态地大发议论时,在他和索菲娅之间似乎在进行默默的对话。他知道,他说得有些过火了,他明白:她什么都理解了,他的丑角般的表演没有使她愉悦,而是让她受到了侮辱。
他还明白了:在这个优雅的女人身上,有他年轻时候的爱,也许,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可能使自己的生活有一个转变。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普拉东诺夫改变了方针,他要让她从受屈辱的境遇中摆脱出来,于是他不指名地向大家讲述了他和索菲娅过去的故事。
索菲娅很感激他,她明白自己使他伤心了。
于是她怜惜他,也回忆起了往事,并用他的目光审视了自己的现在。阿·卡里亚金和叶·索洛维依一口气演完了这很长的一场戏,表现出了高超的表演艺术。
普拉东诺夫指责尼柯拉伊:“你这个无所事事的人!你是这个地区惟一的一个医生,可人们却像请求你的施舍那样的请求你去尽你本来应当尽的责任!”尼柯拉依不明白:他的朋友、妹夫普拉东诺夫为什么要这样狠狠地责备他。
但观众明白:普拉东诺夫是通过指责尼柯拉伊在指责自己,在进行自我揭露,他把尼柯拉伊当作一面镜子来对照自己。
老伊凡时不时地打瞌睡,他一醒来,就会兴致勃勃地参与大家的谈话,而且不管别人谈到哪儿,他都能接得上;谢尔布克父女要表演“林中鹿交配时的声音”;萨申卡时而受感动,时而担心。
她的丈夫普拉东诺夫在说笑,但她凭自己女性的敏感觉得丈夫有点不对劲儿。
在普拉东诺夫眼中,萨申卡只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女人,他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己的精神生活在退化。
使萨申卡感到委屈的只是丈夫当众指出她的不聪明,其实,在她身上有一种单纯、天真的秉性。
普拉东诺夫与索菲娅的关系很明显地在发展,将军夫人的惶恐也在增长,她把普拉东诺夫当作自己的最后的庇护者。
剧情在不大的空间发展,在这小小的空间中,影片的样式在自由地转换。轻松独幕剧:跳舞和做游戏;情节剧:萨申卡替普拉东诺夫抽了一张牌,普拉东诺夫可以得到将军夫人的一吻,将军夫人主动地走到普拉东诺夫身旁,热情地与他拥抱接吻,久久不放开他。
索菲娅手中的花瓶滑落到了地上摔碎了。喜剧:奴仆雅各夫的表现像是在模仿主人。悲剧:普拉东诺夫内心的变化。
影片中,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也充满了活力。
在人物的狂热的动作中穿插着一些停顿的画面:时而是花束;时而是高脚酒杯的静物写生;时而是窗户;时而是一间间屋子里空气密集的昏暗的空间;时不时地有剧中人在这空间中远去了。在影片的空间中,摄影师巴·列别谢夫给观众的已经不是轻轻勾画的素描习作了,而是能折射出人物的实质的浓墨重彩的伦勃朗式的肖像了。
那架钢琴,那支机械钢琴曲是没有心灵的象征。无人弹奏的音乐可以解释为没有意义的空谈。
在餐厅的那场戏中,剧中人的面具将摘除下来。但在这场戏之前,我们看到了这幢房子内的平静:琥珀色的镶木地板;一棵老树流出白色的乳浆;在门厅里会听见索菲娅和普拉东诺夫的亲密交谈;还会偶然地听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谢尔布克家的两个女儿的牢骚话。
本片是现代电影,片中的影像具有情节性、延伸性,起到了剧作的作用,仔细地注视这些影像是很有意思的。可以说:煤油灯、镶木地板、绿阴、雨……都是有情节的。
一个来请医生的工厂的可怜兮兮的事务主任怕弄脏地板,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在镶木地板上走;在平稳安适的煤油灯的火苗的照射下,响起了忏悔的声音。
在餐厅里,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的农奴主、顽固的落后分子谢尔布克仇恨要取代贵族的新人和所有各阶层的团伙,他又在那里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反对富农。
富农出身的别特林没有正面反驳他,只是非常冷静地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用他的钱买的。将军夫人既贪婪又厚颜无耻,现在她有些累了,她冷漠地说:别特林说的都是事实,如果想要生活下去,想要吃饱的话,那就必须降低自己的身份。
尼柯拉伊突然也承认,他平日不务正业,他既不喜欢医学,也不喜欢病人,为此他很痛苦。
谢尔盖已经明白,他失去了索菲娅,他变得可怜巴巴的,那副样子令人同情。
普拉东诺夫的悲剧在于:他最终相信他不是一个重要人物。普拉东诺夫和自己的本能进行斗争,他失去了战胜这些本能的希望,他感到自己完了。
在他已经明白自己要完了,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决定和索菲娅一起走的时候,他又继续和将军夫人保持着过去的暧昧关系。原先,他自认为自己在道德上是一个诚实的人,他从来没有透彻地做过自我分析,只有在这一次通常性聚会的不幸的一天他进行了自我解剖。
他环视了自己的周围,对照每一个人审视自己,他明白了,他自己也和周围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在高谈阔论中消磨时光,也耗尽了自己。普拉东诺夫的状态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同情,普拉东诺夫不是一个典型人物,但他是一个有个性的人。
为什么人们与普拉东诺夫有同感?普拉东诺夫的状态是:他把他生活中要做的事情都推迟到了“以后”。他认为他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与索菲娅的倾心交谈是他的悲剧。
最后一次,他们在橡树下相见时,他企盼得救的最后希望也泯灭了。他有过崇高的理想,他喜欢谈论他的理想,他也有过美好的憧憬,他曾经富有诗意地概括过自己的理想,也曾经精力充沛地许诺:要做很多事情。
但他认为:为达到自己的理想和为公众服务的目的,需要付出持久的、不引人注目的劳动,这劳动要到以后,到了一个人的成熟时期才付出。而现在青春时期就应该像个年轻人那样抓紧时间去生活;要处于中心地位;参与各种活动;讨论一切问题:国家大事问题、经济问题、文学艺术问题;什么事情都要赶得上;要去认识各种各样的事物;总之,要适应形势。
在他的生活的每一个阶段,他在前进的道路上总是落在了后面,总是偏离了方向。参加一项活动有始无终,他就说:这是由于精力不够。
每一次,他都自我解释说:他一直朝着正确的方向在前进,如果走了一些弯路的话,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而且这也是有益的经验。
这是在各方面的精神上的妥协,可以从剪指甲这样的小事开始,直至对人、对事件、对事业的态度。
他常常会说:我还年轻,还来得及去做,这种妥协和推延,时日一久就会腐蚀人的心灵。常常是:作出决定之后不付诸实践,而且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了。于是就只有高谈阔论,而且这些论调一个比一个先进!言词也越来越锋利,听起来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但有朝一日,事实本身让人看到: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已经快到终点了,到了转折点上了,自己在高谈阔论中虚度了光阴,那么就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
这是演员阿·卡里亚金让我们看到的普拉东诺夫的精神状态,也是演员向我们展现的普拉东诺夫这个人的精神世界的X光照相,从中能令人得出教训,并对今天的人有警世的作用。
因为在影片中,普拉东诺夫的悲剧首先不是通过他所处的时代来阐述的,而是通过他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他无力对抗周围的环境,他常常不能自拔。
他和周围的人的关系:和医生,医生是他的朋友,他很庸俗、渺小,不喜欢做正经事情,就喜欢玩各种各样的杂耍、魔术,普拉东诺夫也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萨申卡是他的妻子,她尽说一些蠢话。但普拉东诺夫和她相处得很和睦。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很舒服,所以和她结了婚。
虽然和她在一起,普拉东诺夫觉得很舒服,但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普拉东诺夫处于病态的、神经质的状态中,他渐渐地控制住了自己,他的眼睛闪着光,目光变幻不定。
他的目光从一个人的脸上跳到另一个人的脸上。如果过去他射出去的是不伤害人的箭的话,那么,现在他要射的箭会伤害所有的人,首先是他自己。
当他意识到年轻时把什么事情都留到“以后”去做,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自己的生活的可悲时,他大吃一惊:“我35岁了!我的生活白白地过去了!我的才华也消失了!”他绝望地喊着奔了出去,深更半夜把这座房子里的人都惊醒了,只见一扇扇门呼呼地响着,人们在眼前一一闪过。普拉东诺夫恨所有的人,首先恨他自己,他从陡坡上跳入河中,但河水太浅,只淹没了他的两只脚。他的生活白白地过去了,连求死也不成!
影片的结尾把原作中普拉东诺夫的被杀改成了自杀的闹剧。这个结尾对契诃夫这位作家的成熟的作品来说更为合适,而且也合乎使今天的观众感兴趣的人物的性格逻辑。
这是头一天下过雨之后的一个美好的早晨,河面上烟雾缭绕,景色奇美。轮船的汽笛响了,远处村姑们在歌唱,萨申卡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普拉东诺夫在浅水中走着。
萨申卡鼓励他,让他相信以后会有光明、纯洁的生活,会有新的、美好的人,但他们自己必须要有爱心。
萨申卡以她母亲般的女性的爱给予了普拉东诺夫以力量,只有她才能带给普拉东诺夫幸福。
她并不聪明,但她一心一意地、盲目地爱着普拉东诺夫,为他生了儿子,每天不言不语地做着她作为一个女人应做的事情,她有权在影片末尾对普拉东诺夫说了那段鼓励他的话。
最后一个画面意味深长:一扇窗户,作为影片作者的化身的小男孩别佳在睡觉,他翻了一个身,把他的蛋白石色的孩子的背对着观众,这背温暖而有弹性,像这个旭日初升的早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