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介绍】:
1978 彩色片 120分钟
法国百眼巨人电影公司/日本大岛渚电影公司联合摄制
编导:大岛渚 摄影:官岛义勇 主要演员:田村高广(饰冢田仪三郎) 吉行和子(饰阿石) 藤龙也(饰丰次) 川谷拓三郎(饰堀田巡警)
本片获1978年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剧情简介】:
1895年,日本八町山。
已近黄昏时分,八町山附近的农舍,炊烟袅袅。终日劳作的村民们各归住所,四周渐渐沉寂下来。通往村庄的山路上,只有劳累一天的车夫冢田仪三郎,默然低头拉着车,朝自己家走去,车轮发出单调的“嗄吱”声,仿佛要伴随他走完这一生。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仪三郎遇到同村退伍不久的年青人丰次。不知怎么的,对方没有答理自己的招呼,两人擦肩而过,各走各的路。
敦厚老实的仪三郎长年外出拉车,奔跑四乡,一旦回到虽然简陋却也算温暖的家,便感到心满意足了。
他的妻子阿石,40开外,看来只像30出头,是全村出了名的“美人”。阿石在丈夫出门拉脚的时候,既要料理农活,又要操持家务,但性情温顺的她从无怨言。
仪三郎一回家,阿石就送上温好的烧酒。他抱过幼子伊八,坐在火塘边,一面饮酒一面听妻子聊叙家常,之后再洗个惬意的热水澡,对他说来这是极好的人生享受了。
这天,夫妻俩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丰次身上,这个长着小胡子的穷退伍青年过着闲逸日子,确实让“劳碌命”的仪三郎羡慕。得知他常来家中串门,仪三郎便戏言妻子:“他是不是爱上你了?”虽然是有口无心脱口而出的玩笑,也使阿石开怀大笑:“他的年龄足可以做我的儿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丰次仍不时到阿石家串门。
丰次不避嫌地向女主人献殷勤,阿石也确实不讨厌他,只是丈夫那句“他是不是爱上你了”常常提醒她对丰次过分的热情有所警觉,甚至也产生过困惑不安,天长日久,两人之间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暧昧的情愫。
秋日的一个下午,丰次又来看望阿石。
阿石拥着孩子睡意正浓。她那保持很好的体态和白哲细嫩的肌肤对丰次来说确实有诱惑力。
丰次抱起阿石进入内室,尽管阿石半推半就地挣扎,但毕竟无法抗拒丰次那年青健壮的身躯的诱惑……
自此,两人经常偷偷幽会。虽然阿石有时也感到内疚,想终止这种难见天日的关系,但从丰次那里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欢愉,于是,那“退却”的念头又打消了。只是每当仪三郎回家过夜,丰次就不得不躲避。这种微妙的关系,从来没有被村民们发觉。
雨季到来了,仪三郎休闲在家,外出帮工的女儿也回来相聚。这天阿石出门看望姨母,女儿对父亲提出想要上学的愿望,仪三郎冷冷地说:“你母亲没上学也能带好孩子,她也曾幻想过美丽的人生。”仪三郎丝毫没有觉察到,阿石这“美丽的人生”正被这平淡的生活吞蚀着,在丈夫的心目中,她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与此同时,丰次对仪三郎的憎恨与日俱增,尤其是村民们对仪三郎和阿石的无聊玩笑,更使他欲火难耐。
瓢泼大雨倾注不停,丰次等在村口截住阿石,把她接回家中。激情过后,丰次剃掉阿石的阴毛。
阿石知道,这将会在丈夫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忠,她没有拒绝,只是流着泪任其所为。
她已无所顾忌了,因为丰次说:“若非他死,便是我亡”,“这样做是为了你好”。
对他们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仪三郎。他们共同策划了一个血腥的谋杀计划。
冬天到来了。一个暴风雪夜里,几乎冻僵的仪三郎赶回家中,阿石按照计划安排好孩子们睡觉,并殷勤地烫好了酒,一杯接一杯地为仪三郎倒酒。
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仪三郎的酒量特别大,为此,阿石多次冒雪敲开小酒店的门。
酩酊大醉的仪三郎终于昏睡了,阿石打开房门把等候在外的丰次迎了进来。他俩将准备好的绳索套在仪三郎的脖颈上,丰次再三叮咛“千万不能心软”,阿石惊恐地点点头。当绳索收紧之后,阿石发出震耳的惊叫声,丰次警告说:“要让人发现了,我们都将没命。”随后,两人将仪三郎的尸体拖入清静的雪林,并将他投入林间的枯井之中。暴风雪掩盖了他们的足迹,也暂时掩饰了他们的罪行。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次年的秋天,山林中黄叶枯枝遍地,农民们捡拾柴禾留作冬用。
丰次每日将黄叶成筐成筐倒入枯井之中。
那飘飞的枯叶,像雪白的纸钱,在悼念不幸的亡灵。这件事同样不为人知,只有原村长西家大少爷偶然碰到过,他感到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三年过去了,村里人开始议论“失踪”的仪三郎,阿石推说是去东京干长活儿,只是没有来信罢了。未久,又传说仪三郎的“幽灵”在村里出现,长工仓造更是绘声绘色地讲述仪三郎给他的“托梦”,说是要一身干净的衣服。
对村民的种种传言,阿石只是支吾搪塞,内心里极度恐慌,她找到丰次,两人相约尽量要少接触,免生事端。
夏末的盂兰节,女儿阿垒回来。她对父亲的“失踪”感到疑惑,说梦到父亲似乎已不在人间。她问母亲:“父亲是不是死了?!”阿石无言以对。
入夜,人们进入梦乡。一个疲惫的声音幽幽飘来,呼唤着“阿石”。阿石惊醒,见面无血色的仪三郎端坐火塘边向她伸出手,似乎是要酒喝。神志恍惚的阿石提着酒瓶奔出房门,酒店老板问:“是仪三郎回来了?”阿石鬼使神差地奔向山野,将满瓶的酒倒入仪三郎长眠的深井,就昏厥过去了。破晓时分,丰次找到井边的阿石,他们在疯狂的肉欲中寻求心灵极度恐惧的解脱。丰次劝慰阿石,不要惊慌失措,要忍耐,阿石绝望地问:“要忍耐多久?”丰次无法回答。
幽灵出现得更加频繁了,村民也从窃窃私语转为公开的议论。陪同阿石的小西太太也亲眼目睹了仪三郎的鬼魂;阿垒也梦到从深井中发出的呼救,这些议论引起了堀田巡警的注意,这是一个猥琐的家伙,总想在风韵犹存的阿石身上讨点便宜。
阿石经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再次向丰次求助,丰次再三告诫她,要冷静、坚强,万万不可泄露丝毫真情,否则性命难保。
阿石听了丰次的话虽强作镇静,但丈夫的鬼魂还是时时出现。某日归家途中,天空阴霾,雾气笼罩着她。“上车吧!”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是仪三郎,依旧拉着他的车。
阿石如进入梦幻世界般地上了车,仪三郎拉起车朝相反方向走,阿石喊着:“你到哪里去,难道连自己的家也忘记了?”仪三郎回转头来,那是一副没有五官、蛋壳般苍白的脸,手足无措的阿石将酒瓶向仪三郎砸去。
收获的季节到了,女儿阿垒早已离家出走,人们开始怀疑阿石与丰次的关系。
堀田巡警也向西家少爷了解丰次向枯井里倒树叶的事情。某日,少爷到林中寻找那口枯井,丰次跟踪而至,杀害了少爷,并将尸体吊在树上,伪装了畏罪自杀的假象。
阿石最终也走入了情感的绝境。她哀求不时出现的仪三郎幽灵说:“带我走,带我一起走吧!”阿石在绝望中反锁房门,然后纵火自焚,她要以最残酷的方式惩罚自己罪恶的灵肉。
谋杀少爷的丰次深感罪孽深重,他拼死冲开了大门。他要阿石和她一起逃走,“哪怕是只过三天像夫妻一样的恩爱生活”。
两人怀着一线生还的希望,进入枯井中,要找寻仪三郎的遗骨并进行转移,不料深陷于泥浆之中,此刻从井上飘下了片片黄叶,他们看到“仪三郎”正站在井口,目无表情地向他们洒着如纸钱似的叶片。
崛田带领警察逮捕了这两个杀人嫌疑犯。他们双双被吊在八町山的大树上,受到残酷的刑讯。皮开肉绽的阿石和丰次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不过他们都供称自己是主要的责任者,尽力为对方开脱。
在飒飒的秋风中,仪三郎的遗体从深井中升起,呈现在人们面前,脖颈上的绳索依旧清晰可见。丰次见状低垂下头,阿石则发出了一声震慑人心的惨烈的呼叫……
年复一年,八町山的树叶绿了又黄,落了又长。这两个几乎被村民遗忘的罪人被判处极刑的消息传到了村里。然而,这里的生活依然如故,没有丝毫的变化。。
【鉴赏】:
1978年日本着名导演大岛渚(1932-)自编自导了由阿纳托尔·德曼制片的电影《爱之亡灵》,这和他1976年拍摄的《感官世界》构成了姐妹篇。
这两部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品均由法国人出资并担任制片,但从题材到摄制成员和演员都是日本人,并且也是在日本本土拍摄,虽说是“法国电影”,虽说影片中渗透了西方弗洛伊德性心理分析理论,其中还包括映像上的性符号象征,但从内容到形式仍可称为地道的日本电影。这是大岛渚利用电影作品向日本传统文化、伦理道德观念进行的又一次冲击和挑战。大岛渚喜欢根据真实的历史事件来构建自己的作品,《爱之亡灵》就是根据1895年发生在日本的事件、由中村系子写成的《车夫仪三郎被害事件》改编拍摄的。本片当属荒诞怪异类型,无论东方或西方,这类有关幽灵的小说、戏剧和电影已为数不少,大岛渚的“鬼故事”独辟蹊径,有自己不同一般的诠释,它既具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又不同于日本鹤屋南北的《东海道四谷怪谈》,更不同于西方的“吸血鬼”影片,他建立了自己独特的荒诞怪异片风格和全新的审美情趣,以其本质的真实魅力震撼了广大的观众。
从表面上看,《爱之亡灵》只是一个奸夫淫妇谋害亲夫,死者以幽灵出现,惩治恶人实现复仇,圆了“因果报应”的故事。大岛渚的本意决不在此,他只是借用了这个观众熟悉并容易认同的传统鬼怪故事模式,来阐释自己与众不同的新视点。
从传统的角度来看,善良的仪三郎被人勒死,凶手阿石和丰次出于卑劣的情欲,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仪三郎的“幽灵”作为冤鬼冤魂,是值得同情的,是善和正义的化身;阿石和丰次自然就是邪恶与不义的代表了。奇怪的是,“幽灵”并没有声色俱厉地谴责阿石,甚至也无意采取些许的报复行动,他显得极其软弱、苍白无力,这与我们看过的“幽灵”影片迥然不同。仪三郎的出现,只是想念阿石,他需要她,并向她讨酒喝。个中缘由,大岛渚在仪三郎被害前,已经通过其家庭生活的诸多细节,作了细腻的铺陈。
在夫妻关系上,他们并不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与其说她需要他,莫如说他更需要她。阿石在仪三郎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工具”,她为他种田、洗衣做饭、买酒,……为他生儿育女,她自然又是他泄欲的“工具”,他从不问她需要什么,甚至完全无须知道她需要什么,他漠视她的存在与价值。
这点,从反对女儿阿垒读书上同样可以得到证明。他说:“你母亲没上过学,也能带好孩子,她也曾幻想过美好的人生。”这就是仪三郎的“女性观”,正是这种观念衍生出全片悲剧性的结局。仪三郎的幽灵对阿石和丰次没有丝毫的谴责,或以牙还牙的残酷报复,可以理解为是对过往生活的自省自责。
在这方面,大岛渚确立了与过去鬼怪片全然不同的观念,其社会批判意义是十分清楚的。仪三郎漠视阿石的存在,同时也毁灭了她“曾幻想过的美好人生”,他也是罪人。
当精壮剽悍的丰次出现,重新唤发了她对美好人生的幻想时,仪三郎便成为必须要除掉的障碍,这也是顺理成章的。是他把自己推向了死亡。当人们谴责这对伤天害理的男女时,大岛渚却以悲天悯人的情怀看到更深的层次,探索了这对男女的心态。因此,这部表面上的荒诞鬼怪之作实质上更接近于心理影片。
在大岛渚影片中,最引起非议和惊世骇俗的,就是他对“性”的问题作了最为坦诚的展示,被斥之为色情的渲恶导淫。《爱之亡灵》中,仪三郎的幽灵为阿石拉车路过的石碑群、丰次和阿石弃尸的那口深井,都是作为男女性器的符号象征,此外,两性交媾场面,甚至用剃刀刮下女性阴毛的怪异作为都有或直接或间接的表现。
在堪称世界级的电影艺术大师中,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今村昌平、帕索里尼、贝尔托鲁齐、卡瓦尼等人的作品中。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观念问题。
和所有电影艺术大师一样,大岛渚从两性问题切入,揭示了人的生存状态、社会的经济政治阶级关系及其矛盾和斗争。
与那些为性而性的“3x”级“4.5x”级色情电影截然不同,大岛渚的影片是有文化的大手笔力作。
台湾着名影评家焦雄屏关于《爱之亡灵》有一段中肯的评述:“詹姆斯·乔埃斯曾说过艺术家能改变生活,化琐屑为永恒,化丑为美。大岛渚便是这种艺术家。别人眼里奸夫淫妇的丑行,在他眼里是追求原始本性的自然人行为。”“《爱》片主人公……不以性行为不合礼教为忤,反以夸张、怪诞的作风来突破现实的困境。这些阉割、谋杀、乃至性行为的暴行,不应以表面意义简释。……大岛渚的隐喻是将道德理性抛开,没有虚伪矫饰地揭露人性。”
大岛渚的“幽灵”不是青面獠牙的鬼怪,而是完全人化的形象,他没有采取现代电影特技手段,搞得云山雾罩神神鬼鬼,也是为了强调它的现实意义。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阿石真看到了“幽灵”,还是由于内心恐惧而产生的幻象呢?
大岛渚非常注重影像气氛的营造,宫岛义勇那富有诗意的摄影技巧很好地体现了导演的意图。
全片极少出现睛朗的天空,画面大多处于黑夜、雨雪、浓雾的笼罩下,阿石生存的空间也是狭小而压抑的,这种处理方法很好地揭示了人物的心情。谋杀仪三郎安排在暴风雪夜,大岛渚刻意放入诸多的视觉象征,那浓重的黑夜仿佛要吞噬一切,飘飞的雪花和闪烁的火焰给人以不稳定的感觉,连同那牢狱般的窗栅都有着强烈的暗喻。在这场戏里,大岛渚使用了一组表现阿石去小酒店买酒的镜头,既简洁又能揭示人物内心的纷乱,这种用“镜头讲故事”的方法,显示了大岛渚深厚的电影语言功力。
大岛渚在《爱之亡灵》中营造了极为压抑的色彩气氛,于是那种挣脱——哪怕是以死为代价的挣脱就成为必然的,可以理解的了。阿石和丰次进入深井的那场戏,杏黄色的秋叶和幽黑的深井构成强烈的冲突,有力地展示了为情欲而死的主题。
大岛渚的叙事方法继承了日本电影的传统,有头有尾,铺陈清晰、简炼,少有多余的笔墨,更没有不着边际的“时空跳跃”,一切都似乎是顺理成章,然而又是无法预料的。因为每一个人物都在自己情欲的支配下,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而从不顾忌其后果,于是就出现了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它们所构成的“合力”就是情节。大岛渚精确地设计了这个冲突总谱,并运用电影语言的一切元素很好地展示了主题。
大岛渚的作品既是日本电影的传承又与日本传统电影相冲突,既是日本的也是世界的,既是“过去的”又更属于未来。他的作品诞生之时总被认定是不合时尚的“孬种”或“怪物”,不出几年就被世人所承认。究竟是大岛渚走在了时代的前面,还是时代应当更快地前进呢?。
《爱之亡灵》(法国·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