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介绍】:
1986 彩色片 10本
中国青年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谢飞 乌兰 编剧:张弦(根据沈从文小说《萧萧》改编) 摄影:傅靖生 主要演员:娜仁花(饰萧萧) 邓晓光(饰花狗) 倪美玲(饰春官娘) 蒋红(饰巧秀娘)
本片获1988年法国蒙比利埃尔国际电影节金熊猫奖,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堂·吉诃德奖
【剧情简介】:
故事发生在70年前的湘西。
萧萧没有母亲,从小寄养在伯父种田的庄子里,终日提着个小竹兜箩,在路旁田坎捡狗粪挖野菜。转眼萧萧13岁了,她有了个小丈夫,年纪不到三岁,还没断奶。
按当地风俗,过了门,她喊他“弟弟”。弟弟的名字叫春官。
萧萧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丝毫不感到悲哀,只觉得很热闹,很有趣。她甚至还没弄明白,这哭闹的三岁孩子,就是她的丈夫,她终身的依靠。她每天应作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树下去耍,到溪边去玩。饿了,喂东西吃;哭了,就哄他,摘南瓜花或狗尾巴草戴到小丈夫头上;或者亲嘴,在那肮脏的孩子脸上亲了又亲,孩子于是便笑了。
孩子一欢喜兴奋,动作就粗野起来,会用短短的小手乱抓萧萧的头发。萧萧生了气,就打弟弟几下,弟弟自然哇地哭出声来。萧萧于是也装成要哭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天晴、落雨地混下去,萧萧每日抱抱丈夫,也帮家中做点杂事,能动手的就动手。
有时到溪沟里去洗衣服,搓尿布,一面还捡些有花纹的田螺给坐在身边的小丈夫玩。到了夜里睡觉,便时常做这个年龄的人爱做的梦。
那小丈夫本来晚上在自己母亲身边睡,为了吃奶方便。
有时吃多了奶,或因另外原因,半夜大哭,婆婆无可奈何。于是萧萧就会轻手轻脚爬起床来,睡眼迷离地走到床边,把他抱起来,给他看月亮,指星星;或者仍然啵啵地亲嘴,互相觑着,于是丈夫笑了。他玩一会儿,困倦起来,慢慢地合上眼。
萧萧仍然蜷到小床上睡去。
萧萧过了门,做了这么个丈夫的小媳妇,一切并不比先前更苦,身体反倒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她已经发育成胸脯丰满的大姑娘了。
婆婆的长工中有个名叫花狗的,年纪20多,凡是青年男子该具有的他都不缺:劳动力强,膀子大,身体也大,手脚勤快,又会玩会说。
他经常抱了萧萧的丈夫到枣树下去打枣子,逗春官玩,春官也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看他吃菜瓜,听他唱山歌,还跟他学唱:“天上起云云起花,包谷林里种豆荚,豆荚缠坏包谷树,娇妹缠坏后生家”;“三株枫木一样高,枫木树下好恋娇。恋尽许多黄花女,佩烂无数花荷包”……萧萧也时常去听花狗唱这些歌。起初是听不懂,等到身体长大了,才知道城里女学生没有辫子,穿洋人式的衣服,成天念没用的书,还经常唱歌、打球,她们一年花的钱,可以买下16条牛来。
不仅如此,萧萧还听说了,城里的女学生找男人不用媒人,不要财礼,还尽找自己喜欢的男学生,说什么这叫“自由”……萧萧开始有些明白花狗唱歌的意思了。对女学生们的自由,也产生了一种新鲜、朦胧而又甜蜜的向往。起初,萧萧很怕,不敢跟花狗单独呆在一起,总让春官陪着。花狗也不急,总是又玩又说,把萧萧仅有的那点惶恐减到最低点。萧萧抵挡不了那撩拨人心的情歌和花狗泛着汗光的雄健有力的背影,终于在一个雨后的黄昏成了花狗的人。此时的春官,仍然是个晚上尿床的毛孩。
萧萧对他常常心不在焉了,有时还烦他,拿他出气,嫌他太小。不久,萧萧有了身孕。
村里原先有个年轻寡妇巧秀娘,孩子还不满周岁便死了丈夫。按规矩,爹娘死了戴孝三年,男人死了要戴一辈子,这是湘西人约定俗成的法则,再嫁人或是有任何非分之想是要被处以沉潭的。
巧秀娘太年轻了,她和别寨的打虎匠私通,叫人捉了个双,终于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被人脱光衣服沉了潭。巧秀娘沉潭前一直叫着巧秀的名字,死得很惨,这事给萧萧的震动很大。
果然,花狗走了,对萧萧一个字也没提,萧萧再次变得一无所有。她无法排遣心中的思恋、委屈、愤懑和忧伤,经常梦游般地发呆,而河水依旧平静,依旧不紧不慢地流着;树边的水轮也照样“咿咿呀呀”地旋转着,仿佛这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为了取出身内的那个罪孽,她喝深秋冰冷的溪水、吞服祈神的香灰,却不管用。
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萧萧走了,她要逃离那令人窒息没有人气的地方,到城里去,到有女学生的地方,去拥有自由,去过真正的人的生活。
可是路很长,也很难走,除了凛冽的寒风在崎岖的山路上刮去又刮来,昏黄的月光照射下的猫头鹰的阴森剪影之外,并没有谁会来帮她,沉重的百年渡船似乎也留恋这千古不变的堤岸,萧萧还是被捉回了村里,真相也大白了。
幸亏萧萧生了个男孩牛儿,她没被沉潭。
一晃春官长到了16岁,他进城当了学生。牛儿六岁时也娶了媳妇,媳妇比他大10来岁,跟当年萧萧的年龄相仿。
一切都发生过,一切又好像从未发生。
湘西还是湘西,依然是那个渡口,依然是那条渡船,不过只是更破旧了……
。【鉴赏】:
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声誉卓着的作家,其短篇小说《萧萧》是一部脍炙人口的名篇。
在电影界的“文化反思热”中,小说经谢飞、乌兰两位导演之手搬上银幕,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影片开头以沈从文的一段话为题记,明白了当地告诉观众,它的创作动因在于,通过对小农经济和宗法制度下人性压抑的深刻表现,揭示传统文化和民族性格中的种种弊端,起到警世醒民的作用。
改编的创造性,是《湘女萧萧》成功的主要原因。运用电影语言把“美文学”《萧萧》再创造为“美电影”《湘女萧萧》时,导演以现代意识为价值尺度,既保持了原着“平淡中寓深意,静谧中显激越”的艺术风格,又学习借鉴了鲁迅先生对国民性的解剖和批判,从而达到了文化反思的哲学高度。
服务于思想批判的主题,与原着相比,影片在三个方面作了较大改动:巧秀娘形象的设置,萧萧与花狗的关系以及结局。
巧秀娘是《湘女萧萧》增置的一个女性,她作为萧萧认识世界(尤其是女性世界)的一扇窗口而存在,与萧萧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互补形象体系。
巧秀娘出场三次,虽并非都是浓墨重彩,对萧萧的心理与行为却均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哭坟”里的凄凄惨惨戚戚之情,让她形象地感知了守寡女人的悲哀;“偶遇”中的“爹娘死了戴孝三年,男人死了要戴一辈子”的寥寥数语,使她领教到“三从四德”的威严;而“沉潭”一场戏,更是印证了宗法礼教的残酷本性,令萧萧和花狗为自己的命运担心不已。
同样是犯了失贞的罪过,萧萧却由于“大胖小子”的神秘力量,获得了乡情民俗的宽容。
两个迥异结局(被沉潭/被宽容,交相辉映,揭露了封建礼教镇压和怀柔的两种功能。
这软硬两手的互补性,造成了一种巨大的张力,以个体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泯灭为代价,换取了封建社会2000余年的长久不衰。
小说《萧萧》把花狗处理成一个“不正气”的青年,他千方百计地挑逗情窦初开的萧萧,两者的关系中,“欲”的比重大大超过了“情”。
电影《湘女萧萧》里,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导演运用流畅自如的电影语言,不仅渲染了两人倾慕对方的“身姿绰约”和“雄健有力”的正常欲望,而且还特意安排了“赠绒花”这一情感交流的情节。这以后,萧萧对花狗的态度由“惶恐”而“主动”,双方的关系一步步密切,终于在“碾坊相遇”一场戏里,勇敢地冲破宗法礼教所设置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堤防,登上了“情欲交融”的制高点。
可以说,“情”是维系双方的主导因素。
用“情”的毁灭代替“欲”的扭曲,影片的批判锋芒较之小说无疑是更加犀利了。
原着的结尾是这样的:
“到萧萧正式同丈夫拜堂圆房时,儿子已经年纪10岁,有了半劳动力,能看牛割草,成为家中生产者一员了。平时喊萧萧丈夫作大叔,大叔也答应,从不生气。
这儿子名叫牛儿。
牛儿12岁时也接了亲,媳妇年长六岁。
媳妇年纪大,才能诸事作帮手,对家中有帮助。唢呐吹到门前时,新娘在轿中呜呜哭着,忙坏了那个祖父、曾祖父。
这一天,萧萧抱着自己新生的毛毛,在屋前榆蜡树篱笆间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
”
不难看出,其间详溢着对大叔宽容牛儿、牛儿娶了个大媳妇、萧萧抱着新生的儿子看热闹这一幅温情脉脉的生活图景的欣赏和礼赞。然而,正是在这种欣赏和礼赞中,传统文化对人性的扭曲和压抑的血淋淋现实被冲淡和淹没了。
这不能不说是原着在文化意识上的局限。
在银幕上,“模样已经进入中年”的萧萧似乎早已忘却了封建习俗给自己带来的情感悲剧,她自觉地担当起春官娘当年扮演的角色,兴高采烈地忙碌着为自己年幼的儿子娶大媳妇。
萧萧叫着“牛儿”出门,在墙角处发现牛儿和大黄狗:“牛儿,新娘子都来了,你跑什么?”
牛儿:“我不去,我不要新娘子!”
萧萧:“傻儿子,男人终归要成亲的,你叔叔成亲的时候正吃奶呢!”
牛儿听着。
萧萧:“快走,一会儿你叔叔回来了,看到你接了媳妇,多高兴啊!”
春官娘找来:“萧萧,快去,新娘子来了!”
萧萧:“娘,您去迎吧!”
春官娘:“你也去,要去的!这是规矩,从今天起,你就做婆婆了……春官今天也要回来了。
刚才他爷爷说,今天也给你们圆房,凑个双喜临门!”
凌空越过若干年,牛儿与春官娶亲的情景竟是惊人的一致,莫非是历史正在重演?!这种前后呼应的重复蒙太奇,带给人强烈、鲜明的情绪冲击力,把深邃含蓄的文化底蕴推至镜前:封建文化不仅作为一种制约性的外部规范而存在,而且通过人们的自觉认同,在灵魂深处化为一种潜意识的内在规范。“同质性”的内外规范协同运作,不仅能够消融和分解一切外来的和内在的可变因素,而且实现了主客体的“同构性”:社会系统和个体性格的超稳定封闭结构。
这正是造成中国社会循环往复、停滞不前的重要文化因素。在此文化背景下,人的社会化过程,就是在被动规范/主动规范(他律/自律)中消融个体的过程。萧萧本是渴求自由和幸福的,她曾经希望做个“女学生”,也曾经与花狗一道挥洒过青春激情。然而,生活中并没有出现“奇点效应”,生存状态也没有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她抗争了,也失败了。失败之后,便是认同。她学会了以自己的命运为榜样来安排后代的命运,接受灾难并传递灾难,俨然是一个封建礼教和民情乡俗的卫道士。在萧萧对于自己悲剧命运的自然亲切的顺应性描写中,渗透着电影艺术家激越的批判精神。
《湘女萧萧》充分调动了声、光、彩色等电影元素的“积极性”,在象征物、画面、场景的营造上精耕细作,浓烈的文化气息弥漫在影片的各个角落,取得了形象生动、含蓄蕴藉的艺术效果。影片的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巧妙选择象征物。
碾坊中的“石磨”是个意指性很强的象征物,它不紧不慢转动的镜头,在影片中多次出现,给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可以说,它既象征着传统社会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封闭性,又指证了宗法礼教“佛法无边”的存在状态。
“石磨”常常维系在关键性段落之后,生发出各不相同的意义。例如,“碾坊相遇“”之后,它预示了萧萧和花狗悲剧性的结局;“萧萧生子”之后,则折射了封建文化对异己力量的巨大吞噬力。“出逃”一场戏里,“船”也是一个意识形态的意象。在人与“船”的搏斗中,萧萧的身影显得越来越渺小,“船”的形象却愈发膨胀起来,观众的情绪体验和心理活动随之奔向高潮。
善于运用隐喻。萧萧一边劳动一边照料春官,这情景如果用来表现姐弟之情,该是十分动人的,可用来表现夫妻之情时,给人的感觉就不再富于诗意了。影片“以乐景写哀”,姐弟之情被编、导、演、摄处理得异常纯真、浓郁,从而强烈地喻示了封建道德对人性的扭曲、摧残和扼杀。此外,“萧萧怀孕”和“沉潭”两场戏的组接,也具有一定的隐喻性。
气氛营造有深意。“碾坊相遇”一场戏,影片充分调动观众的视听感觉,用沉闷的雷雨、轰响的石磨、激涌的水流,渲染出焦灼、烦闷、躁动不宁的气氛。
透过这一气氛,我们似乎听到了花狗“一朵鲜花,硬要等枯了”的揪心呼声。人物情感的奔涌起伏,因之获得了必要的铺垫。影片对“沉潭”的场面作了震撼人心的视觉表现——漆黑的夜空、莫测的深潭、明亮的火把/冷漠的族长、全裸的巧秀娘、虔诚的村民,在这与巫术仪式无异的氛围里,充斥着庄严、神圣和神秘感。传统的封建礼教不正是凭借这庄严和神圣的外衣,产生一种无法回避也无法抗拒的威慑力量,从而迫使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认同的吗?!。
《湘女萧萧》(中国·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