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本书为作者陈东有的博文随笔集。作者在书中畅谈对爱情、友情、亲情的深刻理解, 讨论了文化、哲学、经济、社会、人生、宗教等方面的诸多问题。
书籍特色
感恩天地君亲师 ——忆祖母 天者,立命之体也;地者,安身之基也;君者,我之国家也;亲者,生我育我之源也;师者,教我之人也。首要感恩者,我之天、地、君、亲、师也! 今天是感恩节,好几位朋友,包括过去的学生,给我发来节日的问候。我非常感谢他们,感谢他们为我提了个醒:他们中有工作很忙的,工作再忙,别忘了感恩;他们中还有生活拮据的,生活再难,别忘了感恩。 我们当然要感恩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知恩不报非君子,有恩不谢真小人。但是有句老话要提起,那就是感恩天地君亲师。天下惟大者,天地君亲师。这里不是简单地重复传统社会的概念,而是对我中华民族思想精华的再理解。天者,立命之体也;地者,安身之基也;君者,我之国家也;亲者,生我育我之源也;师者,教我之人也。无天,我无以呼吸;无地,我无以站立;无国,我何以有家;无亲,我怎能为人;无师,我难以有智。感恩,先要谢天、谢地、谢君、谢亲、谢师。大恩大德者,无可比之于天地君亲师。首要感恩者,我之天、地、君、亲、师也! 祖母,父亲的母亲,北方人称之为奶奶,我们南方人叫婆婆。婆婆去世已经三十二年了,那年她老人家七十一岁。 我们兄弟二人,是跟着婆婆长大的。在我的记忆中,是婆婆为我煮了两个“沉砣蛋”,就是荷包蛋,并在蛋汤里滴上几滴墨汁,看着我吃下后,领着我走进了小学校门。每一次开家长会,是婆婆牵着我的手去和老师交流。炎热的夏天,她唠叨着不许我们去赣江游泳;寒冷的冬夜,她让我们坐进被窝里听她念“大雪飞飞,写信去归,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在外惹祸,她也会拿起扫把揍我几下,骂上几句。有一次,她手边没有扫把,趁我想跑未跑之时,揪下我头上的军帽,朝我的头抡了一下。婆婆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见一缕血从我头上流了下来,我只觉得头晕。婆婆急了,抱着我问怎么回事。这只怪我顽皮,把帽子里层衬布掏了一个洞,放了一块钟摆进去,那就是一块铁,抡在头上还有不见血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缺粮,主食是包菜皮,就是包心菜外面那层又老又厚难以下咽的菜皮子。主家的婆婆,每天只能先往煮饭的鼎罐里放下一把米,米烂后把饭捞出来,分成两小碗,留给做工养家的公公和爸爸,然后是一大筐包菜皮倒进鼎罐,煮上好一阵,菜皮煮烂后,就是一家人一天的主食了。有时,她会在捞起来的烂饭里,抖落一小半碗到我的小碗里,让我先吃了。那些岁月,她吃得*少,常常连包菜皮也吃不上,全家人就她出现了浮肿。记得“文化大革命”初期步行串联那阵子,我只有十四岁,也和几个邻居同龄扯起一面小红旗,要步行七百四十一里上井冈山。婆婆一边帮我收拾背包,一边再三力劝,说是快要过年了,不要出远门,年纪小,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等等。并许诺,过年一定多给两角钱的压岁钱。我没听她老人家的。从井冈山回来,我发了高烧。她先是拉着我去了医院,后来又跑去佑民寺,为我求菩萨保佑。下放农场那几年,每次回家,都是她为我烧好一碗蛋煮线粉;每次返回农场前,都是她早起,为我炒好一碗蛋炒饭。几十年了,还记得*好吃的一碗饭,就是婆婆为我特做的“晚米饭盖浇板栗红烧肉”。在农场里,每当有同学从南昌回来,都会听到他们叫道:“东有,你婆婆给你带腌菜压肉了。” 过了六十岁,婆婆老得快多了,一头银发,让人们尊敬。七十年代中期,我回到南昌了,她很高兴,总是催着我成家,还要我叔叔为我买了一顶双人床用尼龙蚊帐,当时是二十几块钱,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很时髦。她用一个袋子包好,里面放了一小张红纸。她是得肺癌去世的。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也不懂。她只是常常咳嗽,后来咳出了血,我们才急了。她的病是操劳出来的,为了我,为了我们兄弟,为了我们这个艰难的家。病重,开始卧床,她仍然挣扎着起来,点煤球炉,在烟熏中咳嗽着为全家烧饭炒菜。1977年5月,公公因患脑溢血突然去世,婆婆身体状况就更加糟糕了,人消瘦得很快。肺部肿块已经突现出来,婆婆开始因剧痛而呻吟不止。有一天,是星期天,天气顶好,她的气色也不错。她把我叫到床边,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交给我:“这是两份工份券,可以买到自行车和缝纫机;这里还有一丈多布票,你就买涤卡做身好衣服;这是二百块钱,结婚时买点东西给你的女朋友,就算我送给她的礼。你不听我的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孙媳妇在哪里。”婆婆交给我的这些,就是我们全家的家当,不亚于今日一个普通家庭的全部的积蓄。 那天,我去上班前,到了婆婆的房间里,跟她告别。我看着她,拉着她枯瘦的大手。她看着我,声音很低微:“崽,你去上班,快去,不要误了火车。”我到了单位上,心里却总不自在,总觉得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我:“快回家!”呼唤声一遍又一遍,我再也坚持不住了,请了假,立即搭乘*近的一班火车回家。跑进小巷,已见邻居们面露愁容,用手挥我快到家去。我心知婆婆不在了,三步并做一步冲进家门,只见她老人家真的已经躺在厅堂地上的竹板床上,只是眼睛还没闭上。她是在等我回来!我含着泪,蹲下去,帮她闭上眼,轻轻地叫着:“婆婆,我回来了!”我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去上班。 三十二年过去了,婆婆的音容笑貌仍然时时在我面前出现。感恩节,让我想起的**位该感恩者,就是她老人家。她老人家是我的天,她老人家是我的地,她老人家是我的至亲,她老人家是我的人生导师。我和弟弟俩每年的清明都要去婆婆墓前祭扫,轻轻告诉她老人家,我们来看她了。如果偶尔有谁在外,不能来到婆婆面前,一定要嘱托另一位,别忘了帮说一句。我们时常谈道:如果婆婆能活到今天,那该多好啊! 不知婆婆在天之灵能否听到我们的怀念、我们的感恩? 2009.11.28 快乐的“筒子楼” 人们就这样相互搭理着,饭菜就在这种搭理中很快完成了加工过程。相近的几家人,一边炒菜,还一边说东谈西,小到*近菜场上的菜价,大到国家的战略决策。说得津津有味,饭菜还未下肚,似乎已有几成饱了。 “筒子楼”,是八九十年代一些高校为解决中青年教师住房问题而出现的一种住房形式。今天人们在谈论“蜗居”,“筒子楼”就是“蜂居”了:一幢五六十年代建的两层或三层的学生宿舍,每一层南向一排,北向一排,共有三四十间,每一间是十六个平方,可以放下一张床,再加个不太大的衣柜和一个五斗橱,再就放不下什么大件了。一般是分给一对打了结婚证的青年教师,或是给一家刚调来还没有房子的中年教工。 1984年大学毕业时,我已过“而立”之年,结婚问题已经摆上了当务之急的议事日程。第二年,正好碰上学校分“筒子楼”,“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我立即把在安义一中支援工作的女友拉回来,去街道办打了结婚证。分给我的“新房”就是我和另三位留校的哥们的宿舍,现在只好请他们“拜拜”,另找栖息之地吧。这栋宿舍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大概是五六十年代建的,北面的墙砖不少都风化了。有房就比没房强,有房就行。分给我的这间房子“美中不足”:“美”在二楼,下不见潮,上不见漏,还比别的房间大四个平方;“不足”之处,是厕所改的,是水泥地。想想,正因为是厕所改的,才比别的房子大四个平方。管它以前是厕所还是别墅,能住就行。 “筒子楼”条件很差。“筒子楼”里,一家只有一间房间,卫生间是共用的,当冬天起风下雪去上卫生间时,你会感觉到无可奈何的寒冷;厨房就在走廊上,一溜儿过去,每家门口边上都有相似的锅、碗、煤球炉、水壶、酱油瓶、盐罐和早上买来的蔬菜。由于走廊两边都有房间,阳光进不来,只靠走廊的两头各有一个大窗户能有光线进来,整个走廊就像个墨黑的大筒子,“筒子楼”由此得名,十分形象。上午十一点半钟前后,家家开始生煤球炉时,烟气腾腾,照明的电灯也只能见到暗红色的钨丝,两头的窗户透射进来的光如同缺电的探照灯光。 艰苦的生活并不意味着只有痛苦和忧愁,相反,“筒子楼”里经常洋溢着真切的欢乐,住了六年多的“筒子楼”,苦中之乐让人永远回味。 我的左邻右舍,就我住的这一层,职业结构特别“合理”:对面是司机叶师傅、小高夫妻俩,我爱人怀孕要生了,小叶开着小车把她送到医院;出院时,他们两口子一起把她母女俩接出医院,并主动当上了干爹干妈;老涂,老电工师傅,为人热情、爽快,整栋楼的用电故障都由他包修了,我们这种老房子,线路设计早赶不上需求了,常出问题;罗医生,和气可亲,谁有个头痛脑热,只要她在家,随叫随到,手到病除;肖老师和赵老师,一位教中学语文,一位教小学语文,很受欢迎,我们那层楼有十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孩上小学乃至后来上中学时都吵着要上他们的班;数学系谢老师年纪*大,被我们称为“丐帮帮主”,哪家有困难,他都会设法协调各个方面帮助解决,他是*先搬出我们这栋“筒子楼”的,大家依依不舍,于是他十分庄重地把“丐帮帮主”的称号交给了老涂。 “筒子楼”里的“无冕之王”是孩子们,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跑到任何一家去和这家的孩子玩耍,还可以在这家人家里吃饭——如果他愿意,而他的父母还没有找他的话——所以有不少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家的女儿就是其中一个,她不喜欢吃自家的饭,常去老涂家和小叶家,说是涂伯伯家的饭好吃,叶叔叔家的菜好吃,涂伯伯家的两个姐姐好,叶叔叔家的冬冬哥哥好。记得她的几次生日,楼上楼下来了二三十个小朋友,把我这间由厕所改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女家长们只好站在走廊里,看着欢乐的孩子们,都开心地乐了。 男人们自有男人的乐趣。我家房间大四个平方,可以多放一张四方饭桌和四个方凳,再用一个屏风把床和饭桌隔开来,方便多了。胡老师、黄老师、陈老师,都是我家的常客,或是吃完饭后,或是晚上看书看累了,大家走到一起来,会抽烟的抽根烟,想喝茶的端杯茶,聊上个半个小时,又各自回到自己的“蜂居”。偶尔,还会搞点夜宵,喝上两口小酒,把晚饭没吃完的菜干掉,那是*过瘾的。 “筒子楼”里,烧饭做菜的条件是差,但是一家炒菜百家香,一家有难十家帮。每到下班之时,整个“筒子楼”里就热闹了:切菜的,刀碰砧板一片响声大作;炒菜的,水碰滚油哗哗直叫唤。也有的下班后才生炉子,虽然烟气呛人,偶有几声咳嗽外,很少听见怨声。以下的声音倒是时常响起,至今仍觉余味无穷: “陈老师,你们家的水开了啰!” “小李,饭都烤香了,快点!烫死人啦!”发现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把饭锅从炉子上拿下来,不小心烫了手。 “谁家辣椒炒腊肉?辣死人了,香死人了,等下要尝尝。” “是我家,等下过来尝几块,昨天乡下人送来的。”“筒子楼”那头有人搭腔。 “完了,忘记打酱油了。” “我这里有。要盐啵?”昏暗中不知是谁在搭理,酱油很快就送了过来。 “老婆,你今天没有买生姜?跟你说了多少遍。” “别小题大做骂老婆。我家有,洗干净了的,拿块去。烧鱼吗?没有姜是没有吃头。”话还没有说完,姜已经送到。 人们就这样相互搭理着,饭菜就在这种搭理中很快完成了加工过程。相近的几家人,一边炒菜,还一边说东谈西,小到*近菜场上的菜价,大到国家的战略决策。说得津津有味,饭菜还未下肚,似乎已有几成饱了。 说到烧菜,各家都有自己的绝活。叶师傅的红烧鱼烧得真鲜,鱼皮不破,鱼汤好拌饭;涂师傅的豆泡烧肉酥松有味,外脆内嫩;谢老师是南方人,可他的包子是典型的北方风味;赵老师的米酒酿得特别甜,出酒的那几天,整个“筒子楼”里溢满了酒香,真可谓是“酒香不怕‘筒子’深”;王老师的萝卜皮腌得崩脆有声,早餐拌稀饭*好;我们家的绝活是我爱人的炒花生米,一大盘花生米当天炒好,当天被大家吃光。 “筒子楼”的公共卫生间条件当然谈不上好。首先是“安全”问题。一楼卫生间有男有女,但是被楼梯挡了一半;二楼是女卫生间,楼梯正面对大门;三楼是男卫生间。每一层的厕所都修有蹲坑和小便池,两边门也都是敞开的,没有遮拦。不知情的外来“内急”先生,首先是冲上二楼,只看一边门上的“女”标识,低头就往自己认定的另一个门里面冲,于是多次出现“险情”,好在人不多,总是有惊无险。有的人“方便”之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仓惶而逃;有的好事者还会再去看看门上的标识,才发现两边都写的是“女”字;也有“泰山压顶不变色”者,“方便”之后还从容地说上一句“哦,走错了”,引来已在里面“方便”的女客们一阵哄笑。 公共卫生间里没有热水,那时也没有热水器,只有一个冷水淋浴龙头。学校公共澡堂限期限时开放,人满为患。为此,包括大学四年,我坚持洗了十二年的冷水澡,一年四季,从春天洗到冬天,直到后来搬进了可以安装热水器的房子。不过,公共卫生间是*佳的练歌场所,特别是冬天,当冷水从头上淋下,你就唱吧,放开歌喉大声唱,没有观众,也没有听众,五音不全、跑调、忘记歌词,都是你自己的事。在自己的歌声里,没有寒冷,没有痛苦,没有忧愁,没有艰难,哪怕雪花飘进没有玻璃的窗户,飘在自己冒着热气的身上。奇怪的是,在这里唱歌,嗓子发出的声音特别好听,有时还有“你歌唱来我歌和”的好事,你在里面的洗澡间唱,外面的洗脸间还有人和着你的歌声一道唱起来,有时甚至是男女和唱。但也有人说,不是嗓子好,而是这种卫生间里的回音条件比较好,所以唱起来好听。这话说得也有理,只是有点伤自尊。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筒子楼”已经不存在了。住在“筒子楼”里的人有的退了休,有的当了大教授,有的当了大领导,当我们碰到一起时,还会会心地回忆当年的快乐。那些孩子们现在也都有出息了,读大学了,读研究生了,找了工作了,有的已经结婚生了孩子,当然,他们不必住“筒子楼”了。 “筒子楼”已经成为历史,“筒子楼”里才有的弥足珍贵的辛苦、艰难和平等、自在、互助、同乐也再也回不来了。 是呀,没有苦,哪来的乐?艰苦中品出来的快乐是镌刻在心灵深处永远难忘的快乐。 2010.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