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驻地前不靠店,后不靠村
师部驻地前不靠店,后不靠村。 在一大片弯月形的山坡地上,有三个紧相毗邻的小山包,司、政、后机关各驻守着一个小山头。好在有个“军人服务社”,解决了官兵们买牙膏、肥皂之类日用品的不便。但军营里未婚军官们找对象的不便仍然没有解决,“军人服务社”可没有这项服务。 许多农村兵提干后,都想找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对象,按当时的话说,要“能说会道,自带饭票”。那个年代,姑娘们其实也喜欢找个解放军,收入相对高些,政治上也可靠。驻城镇的部队,未婚军官找个“自带饭票”的,并不难。可驻守在荒山野岭的野战军的军官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时,我们宣传科有两个单身汉,黄三明和我。男大当婚,年龄大了还没有对象,领导和同志们都很关心。三明长我一岁,本来我不急,当他在大家热心帮助下有了对象后,我就急起来了。 一天,组织科老鲍路过我科门口时,对我说:“小陈,你对象来信了”,我说:“老鲍,你别开国际玩笑了,我哪来的对象啊。” “还保密啊,不是103医院的吗?” 听说103医院,我怔了一下,问:“103医院,信在哪?” “值班室。”他这一说,我有些相信了,因为103医院有我认识的一个女兵。部队移防莆田前,我们师部驻守在永安县城的水电学校附近,她所在的103部队医院也在永安城关近郊。我那时是师里的电影队长,她是医院的放映员。军区电影站每月配送的影片,都是先给我部放映,再由我们把片子转给医院。所以,我们每个月都要打几次交道。她是南昌人,我们两个都是江西老表,这样一来二往,接触多了,彼此很有些好感。但当时仅是好感而已,因为她还是个战士,不能谈恋爱。我提干不久,岁数不大,也不着急找对象。部队移防莆田后,我跟她通过几封信,后来就断了。两年后正当我急着要找对象的时候,难道真的是她给我来信了?! 我赶紧起身去值班室,一眼就看见我的信在值班室大玻璃桌上放着,我抓起信一看,娟娟小字,挺秀气,很熟悉的笔迹。是她,真是她——柳风,给我来信了。我一阵兴奋、激动,心立即砰砰跳了起来。我手里拿着信,像贼似的赶紧溜出值班室,恰与走进值班室的杨科长撞了个满怀,差点把他的眼镜都撞飞了。 “科长,对不起。”我赶忙道歉。 杨科长说:“对象来信了?这么高兴。” “不,是……是老乡。”我回答科长。脸上有烧灼感,我知道自己脸红了。 我没有立即回到办公室,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在树荫下,赶紧撕开信封,取出信笺,高兴地读了起来。“队长:您好!”,她不知道我当干事了,一如我不知道她现在当了护士一样,她还是像过去那样称呼我。她在信里高兴地告诉我,分别后,她被送到军区后勤的护训队学习了一年,前几个月已经回到医院,分配在外科当护士,感到很开心,柳风要我和她一起分享欣喜和快乐。那时部队医院的护士是干部编制,行政23级。柳风的信,我连着细读了好多遍,越读越高兴,竟从中读出了这封信字面外有着“我提干了,我们可以谈恋爱了”的含义,但我又怕自作多情,作了误读,回信时不敢对自己解读出来的东西有直接、明确的回应,只敢反复对她说“我为您感到高兴”。 自此,我们又恢复了书信往来,而且联系越来越频密。当然,彼此心里很清楚,我们频密的通信所为何事。通了两年多信,说起来我们是在恋爱,但信里头还真没有多少言“情”谈“爱”的字眼。不是不想说不想写,怕啊!一怕羞涩,“爱在心里口难开”。二是写多了这些字眼,老是“情”呀“爱”的,怕对方说我有“小资情调”,这东西在那个特别强调“思想革命化”的年代,是绝对不能有的。为了表现自己的上进,我就多谈工作,刻意压抑自己内心的激情。明明是“爱”,却淡化为“喜欢”;明明是“想”,却说是“念”,不敢把心中炽热的情感袒露出来。有一回,我去了她那里一趟,好久没见面,再次相见两个人都很高兴。走的时候,我们虽含情脉脉,也只是规规矩矩地“握别”,两个人连手都没有拉一下。那个时候,我们真“憨”得可爱。我有个战友,未婚妻从山东龙口来部队,第二天两个人就要结婚了。可头天夜里,他还是跟着来看望他未婚妻的战友们,规规矩矩地一起回到干部宿舍,只留下她的未婚妻一个人在招待所孤独寂寞地过了一夜。这些事,在今天的小年轻看来觉得不可思议,或根本就不相信,但那个时候的我们,真的就是这样。是傻、是憨、是羞,还是怕“小资情调”这个紧箍咒的压力,抑或是诸多因素兼而有之,至今我也难说清楚。 我结婚后,妻子来部队探亲,帮我整理被褥衣物和书籍,从箱底无意翻出了我的几封初恋信,她问“能看吗?”我说“看吧”,她看过后对我说:“你们这算什么恋爱信啊,简直是工作汇报。那些情呀爱的信呢?”我回答妻子说:“什么情呀爱的信,革命化的恋爱,不就是谈工作,互相鼓励呗。谈情说爱,那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知道吗。”妻子摇摇头,笑而不语。 那时我和柳风之间的信,还真是谈情说爱的少,谈工作、谈理想的多,互相鼓励、互相鞭策的多,谈怎样实现思想革命化的多,用现在的话说通篇都是“满满的正能量”。法国作家苏利-普吕多姆说:“爱情是感觉,同时也是思想”,又说:“没有接吻的爱是不完全的”,但我们都从这“不完全的”爱中,从相互的鼓励中,感觉到了爱的力量、愉悦和温暖。2006年10月,柳风旅游来我工作的城市,趁便看望我。在谈到当年未能修成正果的那场恋爱时,她说:“思想上还是得到了很大的帮助。”这话,柳风当然也不全是因为客气。 遥想当年,一场持续了两年多的,近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那样的单纯、羞涩、规矩、认真。虽然,我的青涩初恋,最终未能修成婚姻的正果,但彼此从爱中汲取了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做好工作的力量,也足以使人感到欣慰。